圣母太上皇后慈眉善目看着她道:“为着你很好所以我才心疼你。你和年妃向来情同姐妹,如今年妃还年轻,你还不抓紧点吗?”皇后微微脸红,只是垂首敛容不语。
圣母太上皇后见她只是不语,微微屏住了笑容,露出一抹慈母的忧心之色,感慨道:“皇帝身边我真正瞧得上眼的人不多。我一向看重你,你却不把心思放皇帝身上。皇帝身边没个知道冷热的人,你叫我如何能放心。”
皇后低低道:“儿媳知道了。”
圣母太上皇后微微沉吟。在这片刻的寂静里,皇后悄悄留意她的神情。这位昔日宠妃的容貌仅次于郭络罗太上贵人和太上良妃,智谋却远出于二人之上。她昔日的美貌日渐因衰老和宫廷中的阴谋诡计而黯然,升为太上皇后之后人飘了,又被胤禵和娘家之事纠缠消逝,然而多年宫廷生涯赋予她的智谋与心机并没有消退,在她力有所及的时候恰到好处地看着这个后宫。偶尔伸出的一记辣手,叫人不寒而栗。
她仿佛一个天然适应宫中争斗的人,虽然被太上皇罚了静养,然而并未懈怠迟钝。
圣母太上皇后瞅着她,肃然道:“光知道有什么用呢?要做到才好。”拉过皇后与年妃的手,郑重道:“你们两个若能好好在皇帝身边辅佐,我才安心了。”
年妃笑意盈盈道:“皇后姐姐侍奉在皇额涅身边也是为让皇上安心政务,无后顾之忧。皇额涅的嘱咐姐姐自然会上心的。”
圣母太上皇后神色舒展,颇为称意。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事,目光落在皇后身上,道:“你说皇帝今日忙碌,可知道皇帝休息的事情?”
皇后以为她真说的是皇上休息事情,即刻脸上带出来担忧,关切道:“儿媳也想着这个事情呢,皇上每天忙到熄灯时分还习惯看会儿书。”
“那么……最近谁去养心殿伺候?”
皇后心中诧异,当下明白太后所问。想起皇上压根就没在养心殿给后宫女子准备地方,她立刻屏息,神情自然道:“儿媳也不知道养心殿事情。儿媳听说,并没有哪个妹妹去养心殿伺候,只有孩子们偶尔住在养心殿。”
圣母太上皇后微微颔首:“我也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皇后和众人正陪着圣母太上皇后说话,却听年妃半低头恭敬道:“皇额涅,我们也想和皇上说说话,可我们不能去打扰皇上,皇额涅……”
皇后果断截断话头:“年妹妹,你别说了。皇上的一番孝顺,只是皇上的心意。”
胆子大的科尔沁格格在人群后头低声不忿道:“皇后姐姐,年姐姐要说,我也认为该说。我们皇上的孝心,应该要皇额涅知道。”
“住口。”皇后回头呵斥一声,再一回头,对圣母太上皇后欠身赔笑道:“皇额涅,您别生气。妹妹们年轻不懂事,回头我罚她们。”
圣母太上皇后目光凝视她们,透着作为婆婆,作为圣母太上皇后的居高临下。外头小雪在风中飞舞旋转,暖阁里温暖如春,外头花木宫人都因为下雪心情大好。只是因着圣母太上皇后最近用药不断,再好的人间门景致也似被披靡了一层迟钝之色,小吊子上的药罐咕咕冒气,仿佛黄梅天的雨气一般,昏黄阴阴不散。
虽在静养,圣母太上皇后却穿着一身簇新的耀眼金松鹤纹旗袍,头发光滑拢成一个盘头,抿得纹丝不乱,只在发髻间门只别了一枚无纹无饰的浑圆金簪。
其实她最近皮肤黄,并不适合这样耀目的金黄色穿戴,更显得人脸色蜡黄。只是,不知为何,圣母太上皇后特意做了好多件这样的服饰,从来不穿,今儿却穿了出来,好似在和儿媳妇们显示,自己和佟佳太上皇后一样身居后位有资格穿金黄色用明黄牡丹龙华,更有资格简单盘头不做宠妃姝丽打扮。那丝丝执拗,从她低垂的眼角、削瘦的脸颊、浑浊的目光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皇后想起圣母太上皇后的过往,心下更是悚然,已经跪了下去,道:“是儿媳没有管好她们,儿媳有罪。”呼啦啦的,妃嫔们跟着她再次跪了一地。暖阁的空气都凝固不敢呼吸。
圣母太上皇后微微扬眉,抬眼淡淡看皇后:“你知罪?”这样平平常常一句,仿佛皇后并不是去因为弹压流言领罪,而是寻常遇到妃嫔口舌之争领罪一般。
皇后低首敛容,静静答:“是。儿媳知罪。”
“那末,”她打量皇后一眼,“皇帝有什么孝顺事情我不知道?”
皇后心下一紧:“皇上的事情,儿媳不言。”
圣母太上皇后“嗯”了一声,脸上的皱纹一松,似开了一朵舒展的千伴菊花,撑不住笑道:“起来吧。我原瞧着你多稳重的一个人,如今也学会油嘴滑舌了。”
皇后接过来陈皮嬷嬷手里的药碗,讨巧地笑道:“儿媳惭愧,怄皇额涅笑一笑。”
圣母太上皇后抬手刮一刮皇后的鼻子,笑叹道:“原本实在不想喝了,就瞧着你这点孝心吧。”说着将药汁一饮而尽。年妃眼明手快,见圣母太上皇后喝完药,取了绢子在手为其擦拭。圣母太上皇后见其他人还跪着,道:“都起来吧。年纪轻轻的膝盖嫩,别跪着地砖。”说着向年妃招手,“皇后不说,你来说说。”
年妃亦笑道:“皇额涅,我哪里敢呢?”说罢自取了蜜饯来奉在近旁。
圣母太上皇后摒弃左右侍奉之人,只留了陈皮嬷嬷与桂花姑姑,懒懒道:“要你说你就说。皇后故意和我打哑谜等着我问她呢。我在,你别怕她。”年妃听得太后语气不善,刚要分辩。圣母太上皇后微眯了双眼,浑浊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而清明,冷然道:“到底有什么事情,关系到皇帝什么!”
年妃微微一窘,答:“是。”旋即浅浅一笑如微波,“皇额涅,是儿媳说错了话,请您责罚。”语毕微有黯然之色,低头咬唇苦涩道:“儿媳只是心疼皇上。”
彼时她身边正好有陈皮嬷嬷在插梅花花瓶,深红色的梅花花瓣映得她雪白的脸庞微有血色。圣母太上皇后微微一笑,而那笑意并没有半分温暖之色,直叫人觉得身上发凉:“宫里事情我一向不管,但是有关皇帝的事情,我需要知道。他是我亲生的儿子。年妃,你说吧。”
年妃一笑宛若窗台上一盘冬天开残了的白牡丹:“皇上在给皇祖母守孝。”
圣母太上皇后似乎怔了一瞬,目光扫向皇后。皇后微笑,容色孝顺而崇拜:“皇上至诚本是一片孝心,儿媳感动故而不想四处说。”
圣母太上皇后无声无息地松了一口气,含笑道:“你们都好。”说着拉过皇后和年妃的手拍着道:“姐妹两个都是笨心眼儿,这么久没有和皇帝单独说话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皇后笑道:“皇额涅这样说,可是嫌弃儿媳成天在您跟前晃悠碍眼吗?”
“这是和我撒娇呢。”圣母太上皇后笑吟吟道:“这么大人了还皮实。天色已经不早了,今天呀,我是嫌弃你了。只是今天下雪了,用了热汤再回去。”
皇后眉开眼笑,领着妃嫔们福身行礼:“儿媳谢皇额涅关心。”
如此说笑了一晌,天色渐晚,众人用了热汤齐齐告辞。圣母太上皇后殷殷嘱咐皇后道:“记得调养身体,孩子多了热闹。”
皇后微微尴尬,依旧笑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