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的心里,这是死里逃生的一场朝会。
难道四爷当皇帝了,变得稳重顾全大局,知道我们官儿们的不容易了?抬头看看东方初生的太阳,是从东边升起来的不是西边呀,精神错乱啥那?
可到底还是心存侥幸。
当皇帝,和当皇子,完全不一样啊。万一皇上醒悟了?改吃“素”那?
隆科多恼怒地看一眼鄂伦岱,今天居然要他抢了先!抬脚走了。鄂伦岱得意洋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胤祉等皇叔们:皇上四哥四弟真有点奇怪,最近老实一点,用心办差。
弘晖等皇子们:阿玛真有点奇怪,最近乖一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四爷在所有人热切目光的注视下,“恭送皇上阿玛”的欢呼声中,抱着老猫儿出来正殿,从过道直接进来东偏殿,一边用点心用茶休息,一边吩咐苏培盛,去提溜上来张廷玉到书房来,就在东暖阁的私密地方。
“给皇上请安。”张廷玉因为被康熙训斥罢官,如今一身灰色书生长袍,宛若民间门文人。
“衡臣,坐。”四爷神色悠哉,脱去朝服,换了一身半旧胭脂紫素色长袍,颇有“仙风道骨今谁有”的架势。盘坐着在炕上用茶,神色颇有亲近。晴朗秋日上午的太阳灿烂地落在侧脸上,细绒毛都清晰可见。
“……谢皇上赐座。”张廷玉偷瞄一眼皇上的好心情,心里越发不安。一起身,在炕前绣墩上,小心翼翼地做了一个屁股边儿,浑身紧绷,随时站起来的恭敬架势。
“衡臣呀,你也怕朕?”四爷的俊脸在斗彩缠枝莲茶碗里,如画眉眼夸张地乜他一眼,有点伤心。“我们可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张廷玉一张脸青白交错,上次一句“青梅竹马”,要他帮助太上皇秘密请客富裕老臣们,收上来五百万两银子的礼包,被同僚大骂“奸臣”。这次……。
“皇上,臣不敢当。君臣有别。”张廷玉诚惶诚恐。
“哎,别怕,朕知道你一贯守礼。朕会护着你的。”四爷很有义气的模样。“衡臣呀,我们相识多年,你是最知道朕的人,朕离开你不行啊。有些个事,不是你来办,朕不放心啊。”
张廷玉一颗心“砰砰”跳,皇上这是要他赴汤蹈火啊。他只能安慰自己,他是文臣顶多就算做了什么,再被骂几句,不是将士,不用上战场。
“皇上信任臣,是臣的荣誉。皇上但有吩咐,臣一定用心竭力。”张廷玉说着话,心里也是酸酸的,无缘无故被太上皇罢官了,如今新皇登基,眼瞅着连皇叔们都不册封,他的前途那?
“嗯,衡臣果然是朕肚子里的小蛔虫。”四爷言语“真诚”,目光“赞赏”。瞧着张廷玉呼吸不畅的急促,矜持且优雅地微笑。“朕打算,扩大奏折使用范围。并且做一套具体的奏折制度出来,有你来制定具体章程。”
张廷玉眨巴眨巴眼睛,反应过来,吓得要哭不敢哭的,木愣愣地起身行礼道:“臣领旨。”
可能是自己的态度要他惊讶,从茶碗里露出来双眼的他还是稍有儿时初见的稚嫩感,这抬眼微惊的模样,煞是有富家好儿郎的单纯。
“好好办,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一生不糊涂。衡臣呀,朕信你。”四爷安慰着,放下茶杯,目光凝注张廷玉。
张廷玉的小心肝儿“扑通扑通”直要跳出来胸腔。
“奴才感激涕零,千言万语不能表达。皇上信重奴才,是奴才的莫大福气。奴才愚钝,不敢比照诸葛亮和吕端,唯有竭尽奴才全力。天气渐冷,皇上您注意保暖休息,奴才告退。”张廷玉声音发颤,面带潮红,一撩袍子,磕头,一起身,严肃着脸,端着忠臣的架势,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离开了。
四爷瞅着他“赴死如归”的背影,摇头失笑。
扩大奏折制度,免去了中间门环节的传递,不但奏折能迅速递到皇帝手中,而且在皇帝朱批御旨后,又可直接发还上奏官员,马上付诸实行,从而大大提高了办事效率,必然给大清政治带来积极的影响。中央和地方上的公私事件和人际关系,无论巨细,皇帝都可以从奏折中直接了解到,进而更精准地整饬吏治,监察民情,发号施令。
好处很多。对于勤政能干的帝王来说。但弊端也有。皇帝毕竟是一个人,人都有偏见私心喜恶思考不周,难免出现其他问题。其二,这必然造成大臣们相互告密,因为谁也不知道谁向皇帝打了什么小报告,干脆一起打小报告。看似铁板一块,默契地要糊弄新皇维护官员体系利益的人们,必然裂开一条条缝隙。
这些,四爷想到了。张廷玉也想到了。
张廷玉身为士绅官员之一,但他没有劝谏。大臣们因为以往对康熙的态度,或者因为皇上新登基还没坐稳龙椅,折子上习惯的含糊,要皇上生气了。皇上不是康熙、顺治长在宫里的皇帝,皇上办差多年,于地方上衙门里的猫腻熟知,折子言语再怎么遮掩,他一眼明了。
自己这次又要被骂“奸臣”了。
可他,是大清的臣工。他记得父亲临终说,身为这片土地上一个良心未全泯的臣工,他能遇到康熙皇帝,是大幸。
自己遇到皇上,也是大幸。
张廷玉快步出来朗吟阁,站在仪门口,望着进进出出打招呼的太监侍卫大臣们,抬头看天,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阳光淡淡的不刺眼,慵懒迷人温暖,酥软人的骨头。
皇上还记得给他差事,皇上没忘记了他!张廷玉眼泪飙出来,忙伸手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