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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第1页)

云州城迎宾楼,阿姌还在沉睡,芍药立在床侧,杏眼里满含不舍。

温鑅墨瞳里难掩痛色,他望向芍药,郑重道:“芍药,此番入燕澄府,定要谨言慎行。无论见闻何事,无论是否有损于天霖,皆不可与天霖暗中传信。你只需扮演好侧夫人的角色,护住性命,待他日我再寻良机,救你脱困。”他顿了顿,目光深邃,似洞悉人心,“我这几日与燕澄交手,此人虽行事乖张,心机深沉,然非穷凶极恶之徒。只要你未做损大燕之事,日子虽艰难些,倒也无性命之忧。”

他看着阿姌,见她昏迷中还皱着眉,像是不忍芍药涉险,复又道:“阿姌醒后,恐再闹婚礼,那司马彦蓉又性格反复,为防再生事端,待你上了花轿,我便要带她离开云州。。。。。。”

他不忍作别:“自此刻起,你需独走这条路了。”言罢,他接下随身携带的玉佩,递于芍药手中:“此物乃天霖信物,危急时刻,可凭此求援。”

芍药自知她扰乱了燕澄的计划,此去凶险,然为护阿姌,她别无他法。她慎重点头,接过玉佩,以手比划,示意他安心。温鑅颔首,复低声道:“好自为之。”

芍药转而俯身,伸出手,帮阿姌理顺了发丝。她鼻尖微酸,泪水终自眼角滑落,滴于阿姌鬓边。她在床边跪了下来,将阿姌的手捧在两手之间,像是跪姿祷告,她没有舌头,连发出促音都很艰难,此刻却“啊啊啊”的像是在念着大段的独白。

芍药怕神佛听不懂她的祷告,每个字都发地极其用力,带动身体不住地颤动:“菩萨在上,请保佑阿姌余生远离苦难,一生顺遂,有枝可依。”

温鑅见此一幕,心如刀绞,外头锣鼓的声音由远及近,是接亲队伍到了。喜娘手持喜帕,笑声尖利地扣门,催促道:“新娘子,时辰到,上轿吧!”

芍药恋恋不舍地放开阿姌的手,直起身,朝温鑅福了福身,随后挺直了腰杆。她无喜服,无朱钗,无妆面,仍是燕澄府中那身旧衫,拉开房门迎上了那片红盖头。

轿帘垂落,隔绝喧嚣,芍药独坐其中,红盖头下泪痕未干。她这一生啼笑皆非,六亲皆死,哑不能言,姊妹相依却难共存,连这嫁人,连嫁人也是糊涂上轿,荒唐至极。

那一声起轿的唢呐尖利刺耳,阿姌于昏睡中猛然惊醒,灰蓝双瞳骤睁,她强行冲破穴道,劲气逆行,直挺挺坐起,随即喉头一甜,俯身一呕,竟吐出一口殷红鲜血,溅于榻上。

温鑅急俯身扶住她,自袖中取出一颗参丸,喂入她口中,参丸入口清苦,缓缓化开,阿姌气息渐平,喉间腥甜渐退,然而她清醒不过一瞬,灰蓝双瞳迷蒙,似在搜寻芍药身影,唇瓣无声翕动,似唤“芍药”,复又昏厥过去,身子软倒于温鑅臂间。

温鑅不敢再耽搁,俯身取过一袭大氅,将她裹紧抱起,步履匆匆下了楼,张黎早已在后门备好马车。温鑅将阿姌安置于车内,跃身上车,沉声道:“速离云州!”

马车疾行,夜风呼啸,出城之际,月光下却现一道红影,赫然是司马彦蓉。她未在喜宴主婚,反一人在这堵他,温鑅心下一沉,不知她又玩何把戏,他掀开车帘,沉声问道:“王女深夜至此,所为何事?”

司马彦蓉缓步上前,红裳曳地,带着三分戏谑七分威严:“萧少主,本宫观你才智过人,武功卓绝,实乃当世俊杰。今日芍药既归燕澄,本宫有意与你结秦晋之好,共谋大燕盛业,不知少主意下如何?”

温鑅闻言,胸口微滞,车内阿姌昏睡,气息微弱,这么个当口,他无暇纠缠,略一沉吟,朗声道:“得王女抬爱,在下受宠若惊。然在下生性孤僻,喜好龙阳,恐无法回应王女错爱。”

司马彦蓉听罢,笑容一僵,嘴角微抽,被此言震得无措。她知萧筠不是好驯服的玩物,她想过会从他嘴里听到其他的托词,未料温鑅竟以此拒之,一时语塞。温鑅趁她愣神之际,双目一凛,低喝:“走!”张黎会意,马鞭一挥,马蹄扬尘,马车疾驰而去,眨眼间没入夜色,唯留司马彦蓉立于原地,她眼里多了丝玩味:“爱好龙阳?那便更对本宫胃口了,娶回来后找几个小倌伺候他,总比给他纳几个外室,生出嫡庶之斗的麻烦强。”

云州燕府,喜房内红烛燃尽,余烬微光映得四壁冷寂。芍药独坐榻侧,等了半晌,觉得应该不会再有人进来了,遂自己掀了红盖头。她知燕澄对她无意,既无新婚之喜,自不必拘泥礼数。她起身,取水洗漱,动作娴熟而平静,似早已习惯逆境。她挑灯回榻,钻入衾中,闭目欲睡。

半梦半醒间,忽觉一股阴森目光刺来,如芒在背。她猛然惊醒,杏眸圆睁,借着月光,见床尾坐一人,一身玄色衣袍,散发浓烈酒气,正是燕澄。他斜倚榻沿,双目如隼,阴翳森冷,毫无新郎之态,反倒与她嫁进来的模样颇为般配。月光斜照,他面上被温鑅揍的淤血未消,衬得他眉目愈显狰狞。

燕澄瞧她安睡的样子,心里没来由窝着火,冰凉的手伸进被里,猛地一使劲,拽着芍药胳膊,把人拖下了床。又猛地撒手,任由芍药扑倒在脚踏上。

芍药自知他心里有气,若是就这点程度,她倒是能接受,她揉了揉被磕碰到的手腕和脚踝,扶着床沿起了身,定定地看他,见他没有再动手,以为放过了自己,指了指床,示意自己要睡觉了,门在那便,请自便。

燕澄挑眉看她,她今天给了他太多“惊喜”,如此处境还能睡得下去?他猛然攥住她腕间,力道如铁,勒痕复红,刺痛钻心。他一拧手,将她整个人拎起,阴翳低吼:“我倒是小瞧了你这哑女。”他目光如豹锁着她,气息灼热而酒气冲鼻,“怎么,你不怕我?你不是一见我就缩着头,跟个鹌鹑一样?怎地还愿自眺这火坑?”他眼底疑云翻滚,带着被害妄想的阴狠,“为了个毫无血缘的妹妹,葬送一生,值得吗?”

燕澄自幼孤苦,世人之情于他皆虚妄,他信奉唯有强取豪夺方能得偿所愿。他共情不得芍药的舍己为人,反觉她温吞软弱,令人作呕。他慕强,不管是在昭华楼还是桉良城外,他都对一舞绝尘,单枪匹马虐杀郭尽的阿姌,一见钟情,再见动情。

那双灰蓝色瞳孔下隐藏着肆意张扬的生命力,像带刺的月季般让他着迷。他喜欢与之相杀,针尖对麦芒间尽是刺激。他暗中做局,苦心孤诣,不惜在司马彦蓉面前卖弄,最后却娶回来了这么个闷棍,如同一拳打进了海绵,激不起他半分欲望。

他厌恶她那一脸淡然,复吼道:“你不怕我?”声音震得烛影摇曳。

芍药本能地缩了下头,又摇头。她记得秋宴途中,他马下救稚童的侧影,记得他手中摩挲了一晚那草编蟋蟀,她认同温鑅之言:“此人虽乖戾,但非穷凶极恶。”

她余光绕不过他眦裂的眼尾,脚下一片滑腻,踩的竟然是她的红盖头,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此人是她板上钉钉的夫君了,认命般挑亮灯芯,转身取了药箱,沾了药酒,缓步近前,欲为他涂抹伤口。她突然想起幼时在麟州救过一只烈犬,被猎夹夹断了只腿,她靠近它的时候,它也是这么一副龇牙的凶样。

燕澄冷眼旁观,眼底恶意骤盛,暗忖:“果真心机深重,这才第一晚便开始装模作样。”他怒极反笑,一把打落她手中的布巾,起身轻而易举将人拎至半空,右手自怀中抽出一把短剑,寒光一闪,刃尖顺她颈侧滑下,冰凉触感激得她战栗不止。她呼吸急促,双腿微颤。他只当她怕了,但还不觉得够,刀尖一挑,她胸前盘扣尽断,桃红肚兜乍现,刺目而羞辱。

他见她惊惧,恶意更炽,猛一拧身,将她压于床沿,摆出屈辱之姿,俯身低吼:“我最厌恶你这等一无是处又懦弱的蠢女人!劝你收起你那些心思,不要以为对我施舍小恩小情,便能在我手下讨到便宜。”

身后的力道突然撤了,燕澄一撩衣摆,大步流星地出了门,那扇门被他撞的没有合紧,寒风猛地灌进来,让芍药打了个寒颤。

她定了定神,起身去关门,琢磨着他说的“施舍”二字。

她躺回床上,却睡意全无,一会儿担心阿姌他们是否安然出了城,她醒来后肯定要闹腾一阵,但她见阿姌与温鑅之间情愫微妙,似是已经彼此表明了心意,少主那般护短卓越的人,定会将阿姌捧在手心里护着。

她没有对自己的处境自怨自艾,比起在洵南醉花荫的日子,她现在已经算生在福中了。她想起燕澄对自己的中肯评价,却唯独不认同一点,她才不懦弱。她虽不如阿姌般耀眼夺目,但她却如藤蔓,生于荆棘亦不折,这次亦能以韧性撑过这无边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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