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口问她:“阿嫣,你近来还好吗?”
董嫣这几个月如何,本来郭嘉都已经问过董凌了,可再见到她时,却仍想听她亲口说一遍。
“还好。”董嫣放了手中的筷子,“这日子说过得,倒也过得。至少能常常见到阿姐,能同父兄在一起。”
董嫣轻轻感叹:“只是陛下心心念念要来的洛阳,也并不是个很好的地方。不知还有多少势力在暗地里看着陛下,想要在朝堂中分一杯羹。也不知让百姓入军屯,会不会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一些。”
她想起民生凋敝,想起路有冻死骨,想起初来洛阳时,那些见到她又渴望又害怕的、衣衫褴褛的百姓。
她时常怜悯他们,却又时常庆幸,还好自己不曾是他们中的一员。还好她的父亲至少是个有权势的将军,也还好,与父亲失散的路上,有郭嘉一路同行。
“主公来了,会好的。”郭嘉柔声对她说,似是安慰。
酒液入喉,初尝时温润柔和,带着微甜的清香,紧接着醇厚的酒味缓缓弥漫开来,既不烈,也不寡淡,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悠长的回甘,令人回味无穷。
董嫣看着郭嘉又将一盅酒缓缓饮尽,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
“郭嘉,你们颍川,是什么样子的?”
她问得有些突然,郭嘉略微一愣,语气中对自己的家乡,似有一种模糊的疏离,“我许久没回颍川了。”他将酒盅放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董嫣只是想了解郭嘉从前的事情,想知道她不认识郭嘉的那些年,他是什么样子的。
可董嫣却只是看着他酒盅里荡漾的酒液,面不改色道:“我只是想知道,生出这么多大名士的地方,会有什么不同。”
他听她如此说,轻轻笑了笑,“其实,我们小时候和司马家的小公子们,没什么不同,读书、论道、写文章,等长到十多岁时,族长便会在家族中遴选那些拔尖的少年,送到地方去做官,世家大族,大抵都是如此罢。”
董嫣生长在凉州,中原世家大族的事情,父亲、郭嘉同她说过的,她便知道一些,没有说过的,她便不甚清楚。
原来生在世家大族,自小便都是这样的。
“那你年少时被送去做过什么官?”
郭嘉正端起酒盅,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我从来没有做过官,如今也只不过是为主公出谋划策,算不得有什么官职。”
董嫣不大明白,她抬眸看着他,微微蹙起眉心,“可你不是说,士族都会遴选族中拔尖的少年去各地做官么?你这样的才智,竟还算不上出众?”
董嫣话毕,郭嘉竟微微冷笑了一声,带着些许讥诮,“我的才智,他们可看不上。若不能为他们所用,那些人宁愿选些更听话的人。”
郭嘉眼睛微微眯着,修长的指节握着酒盅,微微一转,盅中酒液泛起微澜。
不知不觉,在说话间他又多灌了几盅酒,他话里的“他们”,不知说的是整个颍川士族的族长们,还是仅是郭家的族长。
不过依郭嘉的性子,确实不是那会为了得家族中长辈青眼而低头的人。倘若他十年前也像现在这样,族中长辈觉得他不好掌控,便宁愿弃了他,也是有可能的。
想来他多年未回颍川,也与这个有关吧。
“那你后来,便自己离开了?”
郭嘉手里捏着酒盅,冲她晃了晃,便当作是否认了,“过了四五年后我才离开颍川,是我那族兄郭图,”他顿了一下,侧眸看向董嫣,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你见过的,在河东袁本初营中。”
郭嘉继续道:“他那时已经在袁本初那儿谋了不错的职位,又与我交情不错,便邀我一同为袁绍效力。”
董嫣想起第一次见郭嘉时,他身旁那个袁绍军中的军师。她心想,原来那么早之前郭图就邀请过郭嘉去袁本初处效力,想来距今也有五六年了。
“那你拒绝了?”
“我去了,在家总归也是无事。”
董嫣一噎,“你去给袁绍做谋士了?”
她第一次见他时,就是在袁绍营中,那。。。。。。难道郭嘉在袁绍处待了好些年才决定离开的吗?可是她回忆起当日的场景,记得郭嘉说过,郭图才是袁军营中说得上话的人。
郭嘉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仿佛自嘲般笑了笑,“曾经我也以为,袁本初代表的汝南袁氏,是天下士族领袖,他家世显赫,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他又有那么雄厚的实力,应当也是个值得追随的人。”
“过了几个月,我便发现袁绍只是金玉其外,却并不是个能治国平天下之人。”
“可你。。。。。。却在他那里带了好几年?”董嫣觉得,这不大像郭嘉的性子。
“不,几个月后我便走了。从袁本初处离开后,我自己寻了个地方住下,读书、耕种、饮酒。。。。。。”他伸出没有拿着酒盅的另一只手,伸着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数着。
“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