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秦九叶长叹一声,终于开口道。
“可有笔墨?”
她并未说自己愿意走这一趟,但许秋迟已经明白了一切,随即从一旁摸出根炭笔递了过来。
秦九叶接过那支炭笔,又撕下一片衣摆,一边在上面奋笔疾书、一边轻声问道。
“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大家都还好吗?”
她问得简单,许秋迟答得也很随意。
“都还活着。”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秦九叶点点头,手上动作不停,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红了。只有经历过这城中最绝望的一段时日之人,才能明白她此刻的心情。
许秋迟望见了她面上神情,狭长的凤眼不由自主地垂下,似是不忍再多看一眼,只轻声开口道。
“他先前受了些伤,得知你被丁渺抓去后,整个人又已疯魔,我担心他会不受控制、打乱行动,不敢让他在外面徘徊,更不敢让他独自行动去找你。你若因为这件事责怪我、要我赔你银子,便活着回来、亲自找我讨吧。”
尽管她没有开口,对方也知晓她真正想关心的那个“他”是谁。尽管先前高全已经告知一二,但此刻听到对方亲口“狡辩”,秦九叶还是不由自主地气笑了,短暂笑过后嘴角又落了回来,嘴唇哆嗦片刻后才哑着嗓子道。
“我在听风堂等得好苦,差点就要活不成了。你躲不掉这一遭了,到时候我定要讨个说法。”
小舟停靠水门的一刻,最后一个字落定,炭笔已断了数次。秦九叶最后望一眼那半截衣摆,郑重将它正正方方叠好、双手交到对方手中。
“关于野馥子的一切,我先前已尽量详细地同高参将交代过了,若我没能回来,便去苏府请苏二小姐帮忙,她会是接替我的最好的人选。至于这封手书……”
若此生还能活着相见,那这便是她给他的信。若她不走运、没能熬过这一遭,这便是她的遗书。
突然涌上的哽咽令她几乎说不下去,平复片刻后才继续说道。
“……是我给李樵的信,烦请二少爷代为转交。”
许秋迟盯着她手中的东西,迟迟没有伸手去接,只转头望向船尾的方向。
“秦掌柜为何不亲自给他呢?”
秦九叶的手顿住了,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停在半空,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话中的真实含义。
“二少爷知道姑娘心思,所以一听说有了姑娘的消息,便转告给李小哥了。算了算,时间应当刚刚好。”
柳裁梧的声音在船尾响起,这一回,秦九叶终于缓缓抬起头来,那张被折磨多日的面容仿佛亮起了光。她喃喃说不出话,只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向身后。
河道中水流渐急,小船在水波中颠簸起来,不远处那光秃秃、冷冰冰的街角也随之在她视线中左右晃着,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又在漫长而不知尽头的等待过后加速了流逝,让那个无数次只能在迷蒙梦境中触摸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她的世界。
少年用尽全力向她奔跑而来,柔软的发丝在他身后飞扬,冬日里的尘埃繁星般点缀着他的轮廓,果然居的粗布衣衫因为迎风的缘故紧紧裹在他身上,像是将军身后那面残破的旗帜,他大口喘着气,呼出的白气同他苍白的脸色混做一团,唯有那双浅褐色的眼睛亮如星子,穿透漫长的冬夜、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只求心爱之人能在不经意地抬首间获得一瞬间的光明。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倾身子,张开的嘴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便被一阵刺耳的交战声打破了。
三四道黑影从斜里杀出,直奔她所在的小舟而来。
人一生究竟要经历几多生离死别,她不得而知,但她知道,眼下这场未尽的重逢,将会成为她此生最不能放下的执念。
强忍的泪水倒流回心底、酸涩而滚烫,秦九叶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出城的机会就在眼前,她一人性命或许还赌得起,可她背后还有无数人的希望与寄托,她不能将他们也一并拖入其中。
柳裁梧已飞身杀了过去,刀光剑影中,秦九叶不由分说将手中半截衣摆塞到许秋迟手中,最后回望一眼那少年的身影,两个灵魂间炽热的联结击穿了永恒与时空,诀别的笑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间、又飞快散去。
喊杀声步步逼近,秦九叶深吸一口气、跃入冰冷湍急的河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