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冷冷瞥一眼沈沅槿手腕上的两道红痕,而后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令姜川将屋内的笔墨书籍等物一并收走。
姜川听后恭敬应下,陆镇眼神示意姜川无需送他,独自朝府外走去,神情凝重,眉头紧锁。
李媪领着两三个婢女进屋,立在门框处看她们将一应物件取走,又仔细查过一遍,方叫人退出去,她则拿小勺挖出药膏抹在她手腕的红痕上,轻轻涂开。
“殿下心里还是有娘子的,娘子又何必这般拧着,何妨说些软话讨他欢心,假以时日定可将禁足解了去,便无需再受此罪。”
沈沅槿不是头一次听人道出诸如此类劝她顺服的话,并未往心里去,只是缓缓抬眸,对上李媪“关切”的目光,不紧不慢地道:“对一个欺辱我、囚禁我的人温言细语,摇尾乞怜,我还没疯到那种地步。难道就因他是手握权柄的一国太子,他对我犯下的种种罪行,我便该一一放下,甚至依附他而生?对他和颜悦色的事,我决计做不到,老媪无需再劝。他既吩咐过不许你们同我说话,也请老媪谨记在心,莫要再白费唇舌规劝于我。”
李媪耳听沈沅槿将陆镇描述得如同强占民女的地痞恶霸一般,布满褶皱的脸顿时变得铁青,心中暗道此女当真是冥顽不灵,若非殿下对她尚存情意,就凭她逃跑在先,后又擅自服用朱砂避子,殿下岂会如此轻拿轻放,仅仅是将她禁足在此。
“娘子能言善辩,老身大字不识几个,自然比不得,娘子不爱听逆耳的忠言,老身日后再不说了就是。”李媪轻描淡写地说完这些看似听从顺服的话,神情忽变得严整起来,“只盼从明日起,娘子能够好生配合老身服用汤药;若不然,老身活了一把年纪,左右也没多少年的活头了,倒是琼芳和岚翠她们还不到十八,娘子也能忍心看她们因你受罚?”
姜川也就罢了,这位李媪当真是陆镇手底下一等一的“忠仆”,就连他威胁人的手段也能学得如此相似,着实叫人大开眼界。
沈沅槿搁在膝上的双手骤然收拢,攥住手里的衣料,移开视线看向门窗的位置,沉声下达逐客令,“这原是明日的事,老媪今日就来咄咄逼人,未免话多了些。”
李媪奈何她不得,只压了压眼眸,语气平平地道:“天色不早,奴唤人送热水过来,伺候娘子早些洗漱睡下。”
沈沅槿没再理会她,转而静静注视着烛台上的火苗,思绪渐远。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未停歇,岚翠和琼芳进来服侍沈沅槿拆发,取下她发间的钿头和金钗,用一块干净柔软的巾子包好,扶她上床安寝,吹灭烛火后,连同她净面过后的鎏银水盆一并拿出去。
雨夜的天格外漆黑,沈沅槿置身在黑暗之中,却无半分睡意,直至屋外的雨声停歇,万籁俱寂,她方浅浅睡去,陷入梦境。
梦中的世界没有陆镇,没有穿越到此间后一切,哪怕只是独自行走在空无一人的沙滩,也好过在梦里见到陆镇。
翌日,李媪雷打不动地盯着她用饭,待她消会儿食克化克化,又有婢女在她的吩咐下去唤岚翠呈药进屋。
沈沅槿对碗中汤药的排斥抵触,岚翠瞧得清楚明白,碍于李媪在此,正敛目看着她手里的药碗,便也只能将其双手奉上,“药已放至温热,不烫,娘子可放心服用。”
她手中的汤药苦味很足,饶是隔着一段距离,沈沅槿亦能闻得到。
沈沅槿支起下巴看向弯腰弓身的岚翠,见她神情紧绷,似在左右为难,将眉一皱,端起汤药,仰首一饮而尽。
“如此,您可满意了?”沈沅槿倒扣住空空如也的药碗在李媪眼前晃了晃,情绪模辩地道:“我乏了,要歇一歇。”
话音落下,将身子往后一靠,偏头阖目,再无半句话与人说,那架势倒像是真的累了。
岚翠本欲问她可喝些石蜜水去去苦味,李媪却是给了她一个随自己退下的眼神,岚翠挪不开步子,关切地看了看沈沅槿,终究替她满上一碗热水,小声交代,“待水放凉些,娘子记得用水漱漱口,省得嘴里不舒坦。”
沈沅槿转过头来望向岚翠,勉强挤出一抹柔和的笑意回应她投来的善意,面容沉静地道:“退下吧。”
岚翠点头间,李媪那厢已然退到门框处,待她出来,熟练地插上锁,轻出口气感叹道:“美则美矣,可惜是个榆木脑袋,若能宽心想开些,安生同殿下过日子,何至于吃这个苦。”
她这番话虽没有点明是何人,答案却是显而易见,岚翠听了,不由双眉紧蹙,低下头小声反驳:“沈娘子不是榆木脑袋,她只是不想成为笼中的燕雀,又有何错。”
李媪上了年纪,有些耳背,并未听清岚翠嘴里说了什么话,只催促她将碗送回厨房。
屋里一应可以用来解闷的东西再次消失不见,沈沅槿每日除了睡觉和发呆,再没有别的方式打发时间,日子长了,重又恢复到上月被关在此处的状态,面色和精神头瞧上去十分不好。
每日早晚各一碗药,沈沅槿几乎喝到麻木,饭量日益减少,大半个月下来,月事因着药效来了,人却瘦了一圈,病歪歪的。
这二十日里,陆镇不曾踏足过此间半步,大有与人冷战的架势。
李媪吃不准他的心思,虽不敢怠慢沈沅槿,终究不似先前那般上心。
一整日,除却用膳和如厕外,沈沅槿皆是窝在床上,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身上的冷汗就没怎么断过,痛得厉害时,眉头紧紧皱在一处,就连额上都是汗珠。
夜里换岚翠来服侍沈沅槿洗漱时,着实被她的样子唬了一跳,忙叫人去煮砂糖水送来,又叫灌了汤媪与她暖肚子,“娘子既疼成这样,怎的不与她们说?也怪婢子没有早些来瞧娘子。”
“不与你相干。”沈沅槿饮下暖和的砂糖水,胃里舒坦了一些,眉头略微舒展,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她,“什么时辰是什么人进来服侍,原不由你来决定,快别多心了。”
沈沅槿说到此处,忽又想起什么,提点岚翠道:“那人不准你们同我说话,往后你在我面前还是少些话,省得叫人听见,没得平白生出事来。”
岚翠正要说屋里就她两个,不碍事的,就听门外一阵响动,李媪踏进屋来,催她出去。
“娘子好生歇着,睡上一觉,明日应会好些的。”岚翠手忙脚乱地搁下碗,扶她躺下,掖好被子,快步退了出去。
李媪锁上门,听见岚翠忐忑不安地同她汇报,“娘子月事腹痛,我叫厨房熬了砂糖水,这才耽搁了一会子。”
“月事腹痛是女儿家常有的事,无需大惊小怪。她若是个有福气的,待日后为殿下诞下一儿半女,自然会好。”李媪一边说,一边缓步迈下台阶,交代值夜的人盯紧了。
岚翠呆楞在原地回想自己腹痛的时候,虽也难受,却不像沈娘子那般疼到虚脱出汗,沈娘子她,约莫是身上不好。
思及此,岚翠心中忧思更重,魂不守舍地回到房里,琼芳早已睡熟了。
碍于男女大防,姜川已有许久没有面见沈沅槿,只在每日午后明日去请李媪过来面前问话,得知沈沅槿一切都好,也有按时服药,并未多心,叫人往东宫送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