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景自然不会拒绝她老人家最后的心愿,于是一场葬礼惊动三界,办了足足十日,接待了千余人,等到彻底结束时,流景几人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
老祖血肉魂魄都已经重归天地,所以最后立的是衣冠冢,将所有人送走后,流景一个人靠在坟茔上,懒倦地看着天上璀璨的星河。
非寂出现时,就看到她正一个人发呆。他沉默片刻,最后到她身侧坐下,流景没有回头,只是看着漫天星光问一句:“你怎么来了?”
“来送手帕。”非寂回答。
流景顿了顿,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什么手帕?”
非寂从怀里掏出一块叠得方正的帕子递给她,流景接过无言片刻,总算反应过来:“你以为我在哭?”
“你前几日哭得很厉害。”非寂回答。
流景斜了他一眼:“你不也哭了?”
“师父遗愿,不敢不从。”非寂解释。
流景想起他和舟明垂眸落泪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好笑:“师父也真是的,立什么遗愿不好,偏偏要我们按凡人的规矩给她送葬,一连哭了十日不说,还要迎来送往,到如今动都不想动一下,不知道你如何,我是怎么也哭不出来了。”
流景说罢,兀自沉默许久,又笑:“我以前和师父去凡间游玩,也见过一场盛大的葬礼,葬礼办了三日,主家一众人也在灵前跪了三日,每有亲朋前来便要痛哭一场,起初还带些真心,后面便只剩干嚎,我不懂累到如此地步,为何还不肯便宜行事,非要把丧礼弄得如此繁琐,你知道师父说什么吗?”
“说什么?”非寂配合地问。
“师父说凡人看似迂腐,实则最为智慧,丧亲之痛,痛彻于天,唯有繁琐与重复,方能麻木,方能缓解,等葬完了人,流干了泪,身心俱疲,只想好好吃顿饭、睡一觉,许多痛意不知不觉也就散了。”流景声音越来越低,缓慢闭上眼睛。
非寂听着她渐渐均匀的呼吸声,许久才拿着手帕擦了擦她眼角的湿润。
“看,还是用到了。”他缓缓开口。
起风了,海浪声愈发清晰,非寂拿着手帕,一点一点擦拭墓碑上的灰尘。
流景一直睡到后半夜才醒,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挤进非寂的怀里。蛇的体温偏冷,他身上却是热的,气息将她完全地包裹住,是难以拒绝的松弛与舒服。
“醒了?”他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流景只好坐起来:“什么时辰了?”
“寅时。”非寂回答。
流景伸了伸懒腰,扶着墓碑便要站起来,非寂先她一步起身,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回去吧,再睡一会儿。”流景将手抽出来。
非寂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半晌答应了一声。
两人慢吞吞走在路上,任由海风将衣袍吹得烈烈作响。
老祖念旧,蓬莱的景致万年不变,这一条路走到尽头,便是流景的寝房,对面则是非寂的屋子。今晚的夜色与三千年前没有不同,今晚这条路与三千年前也没什么不同,今晚一起回寝房的两个人,亦是如从前一样并肩而行。
只是这一次,似乎又多了一个。
流景垂眸看向圆圆的肚子,眼底泛起浅淡的笑,只是这笑来得快去得也快,正如这条路不管怎么放慢脚步,也终有到头的时候。
“回去之后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她站在路这边,温声叮嘱路那边的非寂。
非寂与她对视良久,突然从怀里掏出两块玉简:“这是十天前,从舟明那得来的。”
流景猜到是什么,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从他手中抢走后紧绷地问:“他给你的?”
“抢来的。”非寂回答。
“你看了?”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警惕,非寂只是沉默一瞬:“没看。”
流景定定看着他,似乎在推测他有没有说谎。
“真的没看。”非寂重复一遍,黑色瞳孔暗了下来。
流景不知为何,突然就信了,于是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为何不看?”她问。
“因为猜到你会是这样的反应,所以索性不看。”非寂平静与她对视,“你有事瞒着我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