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述暴喝道:“住嘴!”
他走到儿子身侧,才与他细细分说:“这不是你讲兄弟义气的时候!你知道吗,你的好堂兄不仅在咱们家来分而治之那一套,还在外头来!他得罪的人太多了。你放心,他是阁老之子,那伙人不敢拿他怎么样的。到时候他拍拍屁股回京去了,咱们可是还要这儿扎根的。这浑水,我们不能去趟!”
谢云一窒,仍在苦苦相劝:“可爹也说了,那伙人已是形迹疯迷,万一铤而走险,伤了堂兄……”
谢述默了默:“那也是他的命。”
谢云不敢置信地看向父亲,他也不是傻子,知道以情相劝说不通,就只能摆厉害关系。他道:“堂兄是伯父爱子,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伯父岂会袖手旁观,到时候那些害人的必会受到惩处,而咱们这些袖手旁观的族亲,也得不到伯父的看顾了啊。”
谢述这才心有所动,谢云当即就要往外奔,却又被谢述拦住。
谢述道:“你别急,我自会差人去做做样子,而你,立刻给我回房去!”
谢云没曾想,自己白费一番口舌,竟然还是无用功。他回房之后,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贴身的小厮端来凉茶,苦口婆心劝道:“少爷,快喝一口,去去火吧。老爷也是为您好……”
谢云烦闷至极,他猛然掀翻书案:“不喝不喝!他是在保我的命,却也是陷我于不义啊!”
原本被主人珍视的典籍,骤然被丢了一地。小厮也惊得后退一步,手一哆嗦,凉茶便都倒在在书上。眼见字迹慢慢晕开,小厮不由惊叫一声:“不好了,少爷,书毁了。”
谢云一惊,忙过来拍打,好几页纸黏在了一处。谢云心疼不已,他颓然地坐到地上。这还是谢丕送他的《论语》,上头用蝇头小楷写满了注解和心得,也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如今却同他本人一样,都处在岌岌可危的边缘。
眼见此情此景,谢云不由忆起为政篇中的名句——“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他真的要做一个怯懦之人,见死不救,一辈子都活在愧疚中吗?
他一拳重重击在地上。小厮又被吓了一跳,忙过来道:“少爷,仔细手疼啊。”
谢云目光闪动:“不好了,我的脚也扭了,你替我看看。”
小厮没有生疑,忙去看他的脚。谢云正是抓住这个时机,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小厮哎呦一声,谢云又猛扑上去,终于将他打晕。
这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此时已是一身大汗。他忙把小厮抬到床上,脱下小厮的衣裳给自己穿上。谢云替他盖好被子,低语道:“对不住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他提心吊胆地混出府去,没有选择贸贸然去雇人,而是直奔东市买了匹马,马不停蹄去找徐赞。
徐赞此时仍在乡里,完成乡约的建立事务。他闻讯大惊:“怎么可能!李夫人不是在吗?”
谢云一懵:“李夫人,什么李夫人?”
两人也来不及合计,只能急急去救人。可到这了这会儿,哪来得及经三司商议调兵呢?徐赞只得招来各圩约长,命他召集刚刚成立的民兵队救人。
谢家一房既修桥铺路,又怜贫惜弱,在乡民中的口碑本就不错。此次,乡民更是被告知,谢丕是因宣扬分田产才被人嫉恨,大家更是一呼百应,前来援助。
然而,待他们集结赶到谢家时,这里竟又燃起了熊熊大火。黑烟滚滚而起,炽烈的火光将天都烧得通红一片。一切罪恶、一切争端,都将被这大火掩盖,很快就要烧得无影无踪。
谢云已是目眦欲裂,他大喊道:“快救火,快救火啊!”
急骤的铜锣声响起,高门大户悄无声息,贫寒人家却是大开屋门。各式各样的盛水之物,霎时间涌现。不过片刻,整条街都是喧哗震天。大家不停地打水,泼水。
谢云和徐赞更是跑到最前面。谢云的内心已经完全被愧悔占据了,徐赞又何尝不是呢?要是他们能早到一点,要是他们能多关注一些,也许事情就不会这样了。火势稍稍一弱,他们一人就披上湿衣,带着水桶冲了进去。谢云被呛得面红脖子粗,他哑着嗓子喊道:“堂兄!堂兄!你在哪儿啊!”
他奔到后院时,终于碰上了人。这伙人裹得严严实实,看着他们目带惊色。穿成这个样子,鬼鬼祟祟在这里,定是贼人无疑。谢云不由大骂:“站住!竟敢在我谢家纵火行凶,来人呐,快将他们都拿下……”
人的确来了,不过一马当先的不是跟随谢云的乡民,而是这伙身份可疑之人。即便是在混乱的火场,他们的身法也快得像风一样。他们团团将谢云围住,一下就将他击晕,如扛麻袋一样带走。徐赞和其他人已是大吃一惊,他们急忙追赶想要救人。那群人却同他们来时一样,片刻就不见踪影了。
谢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一间房中。床边灯台的一豆明火散发出柔和的光晕。他躺在床上,身上竟然还盖着一床被子。谢云一惊,他赶忙晕晕乎乎地起身,这时坐在不远处的人才道:“睡得怎么样?”
谢云愕然转身,他看到同样是一身狼狈的谢丕,不由大吃一惊:“堂兄,我们这是都魂归地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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