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暗中挑起的唇角落了半截儿,但很快,他就不得不在皇帝暴起之时,和其他在场的皇子大臣一道上前阻拦盛怒的皇帝,解救他口不择言、狂悖无状的大哥。
胤禛从皇宫回府时,以至深夜。他与胤禩的府邸相邻,到了自家门口儿,便能隐约听到胤禩府中传出的声音。
那狂妄放肆的郭络罗氏正在朗笑,声音从胤禩府上的前院儿传到两府相邻的门口儿。胤禛眉头紧锁,兀自回了书房。守夜的奴婢送来餐食,一个不起眼的奴才安静地躬身,向胤禛汇报着今日府上的事务。
“…福晋今儿入宫向德妃娘娘请了安,午时方才回来。八贝勒按照您的吩咐称病不出,闭门谢客,但九爷、十爷和十四爷今儿都入了他的府邸,临到傍晚方才走的。几人未谈及国事,但喧闹声不小。八爷还托奴才问您,明儿个是否要和他一道入宫看望齐妃娘娘。”
胤禛用过一碗安神的药膳,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方才说道:“跟他府上的人说,明儿一道入宫向齐额捏请安。你退下吧。”
奴才得了令,收了桌上的残羹冷炙,悄无声息地退下了。苏培盛安静地走进来,重新为胤禛换了灯盏,又拿来一件轻薄的氅衣。
“本也不是没有提醒他,偏他自个儿要往死胡同里走,装病都装不像,看来是真准备当这个太子了?我让他这样撞了墙,学了乖儿,你说嬷嬷可会怪我?”
苏培盛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一下,继而低眉顺目道:“主子心中安排好的,自然对齐妃娘娘、八爷和八公主都好。即便是齐妃娘娘一时困惑,也不会不懂主子苦心。”
胤禛执笔,在干净无尘的纸面上落下草书。他心不静,书法便越发狂放肆意,死水一般冷淡的面庞毫无波澜,手下却是一个杀气四溢的“魇”字。
不多时,胤禛轻声呢喃了几个字儿,就连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苏培盛都没有听清:
“紫微星陨,当斩贪狼。”
两日后,诚郡王胤祉搜查直郡王府,从中搜出了巫蛊魇镇之物,其上正刻着先太子的生辰八字。
康熙极痛晕厥,而后悲呼不止,挥刀欲斩胤褆,而后被诸阿哥拦下。胤禩将胤褆扶出乾清宫,可到了门口儿,胤褆却被黄甲侍卫上了锁链索拿至宗人府。他身上的锁链层层叠叠,细细数去,正是九条,和太子被缚时如出一辙。
胤禩阻拦无果,胤褆也毫无反抗之意。他纵声狂笑,眼里的阴郁和挫败如同刀锋一般,将围观者割得鲜血淋漓。胤禩看着他本应意气风发的大哥,心脏酸涩不止,可还未等他多说什么,只见胤褆突然发狂,压制他的四个身强体壮的黄甲侍卫缚他不住,让他拖拽得人仰马翻。胤褆喘着粗气,飞速凑近胤禩,用干燥粗糙的掌心捏了捏他的后颈,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沙哑且迅疾地说:
“阿哥这回儿不成了,我能带走他,我值了。那是你的位置,是你的!”
说完,他一把将胤禩重重推倒在地,张狂地笑着,发辫和衣饰全都散乱不堪,半分天潢贵胄的贵气都没有了。八个侍卫前前后后将他围困期间,而胤禩近乎仓皇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指尖儿都发着抖。
他被大臣和兄弟七手八脚地扶起来,好半晌才隐约听得到耳畔的声响。是四哥胤禛轻声说道:“皇阿玛急怒昏厥,去请惠母妃来吧,八弟。”
胤禩顶着天边的灼日,走出了乾清宫,方才发现手脚僵冷。他本能地向景仁宫的方向走去,走到半路,才想起来胤禛要他去请的是大哥的生母惠母妃。
请惠母妃来,然后呢?皇阿玛笃定大哥谋害储君,以皇阿玛对于胤礽之父子情谊,大哥性命难保。如若惠母妃为大哥鸣冤,她会有什么下场?
可太子分明就是行径疯癫,自戕而亡!巫蛊之术本就没有根据,若当真把人的生辰八字写在草人布偶上就能杀人,那自古以来有几个皇帝能顺利登位?凭什么太子自作自受身死,就要大哥来偿命?!
在极度的不甘和慌乱里,他突然加快了脚步,向景仁宫的方向去了。他不该让嬷嬷牵扯这摊泥水,他对此心知肚明,但他也不能让惠母妃独自承受这一切,大哥的命他想办法去保,他只想要嬷嬷看护一下惠母妃。
至少,他们所有人都要活下来。
齐东珠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去见了惠妃。她坐在惠妃宫中,看到她脸色虽然苍白,但仍然十分平静地拿着剪刀,修剪着青瓷瓶中的花卉。
齐东珠看着她手中锋利的剪刀,有些胆战心惊,过了一会儿方才哑声开口道:“大皇子之事,姐姐先不要忧虑。巫蛊之事本就是无稽之谈,皇上只是一时气急,恐怕——”
“是罪人胤褆。”惠妃声音平静地开口,像是在讨论今夜要用的餐食:“意欲谋杀一国储君,本就是死罪,无论成功与否。此事不必再提,你管好胤禩,莫要让他急着做出头鸟。”
齐东珠眼眶发热,心里难受极了,但她也没有救下胤褆的底气。在胤礽突然过世后,康熙悲恸难言,夜夜梦魇,回京后便搬回了乾清宫。齐东珠虽也日日探望,却属实摸不透他是如何做想了。
她知道康熙已经变了。在太子死后,他性格中所有被掩饰的棱角和尖刺全都裸露出来,去抵御失去太子的世界。他变得偏激、多疑,觉得他的儿子们随时会围剿他,怀疑他的大臣们都在暗中议论易储之事,甚至是讨论谋逆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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