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弯和肩膀的剧痛令郭呈抑制不住地痛苦呻吟。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腿断了。
尽管安定公主已经有所克制,并未使出全力,还在踹第二脚时有意识地从脖颈移到了肩膀,但是她第一脚便攻击了人体的薄弱处。
这其实也不怪她,毕竟她专门挑选的陪练侍卫是上过战场的老兵,学的是作战技术,不是你来我往的打架,而是一击毙命的杀人。
然而就像郭呈没想到一个七岁女孩能有这样大的力气和手段,甚至还知道《唐律疏议》一样,安定公主也没想到一个成年男性能弱到被踹两脚就倒地不起。她甚至觉得郭呈是在装惨,要么是为了向父皇告状,污告她残暴,要么是想利用她的善良,以求放过自己。
既然郭呈想诬告她残暴,那安定公主自然也不会放过此人。而杨春花已经提醒了安定公主,她可以怎么做。
安定公主肃目环顾已经回过神儿却面色苍白的众人,“郭呈对本宫不敬,本宫判他大不敬之罪,诸位可有异议?”
明明只是个七岁小姑娘,却有着迫人的脾气,尤其是她身旁地面上还蜷缩着痛苦呻吟的郭呈,就像是露出稚嫩却锋利爪牙的幼虎,和被她成功攻击的猎物。
她不是在炫耀,而是在警告。
一时间,众人默不作声。虽然他们被安定公主的行止所震慑,也知道郭呈的言语和态度很不妥当,但是因此就判处郭呈“十恶不赦的大不敬”之罪,他们还是认为罪责过重了。
郭呈的行径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是大不敬,但是往小了说不过是世族子弟惯有的清高,文臣所谓的恃才傲物。虽然有时候这个“才”仅他们自己可见。
就连李治也不可能因为是个大臣骄纵就判处他流放,甚至诛杀。更多时候,为了彰显自己的仁善和虚心纳谏,李治对于一些大臣的行径还是比较宽容的,只是之后还会不会重用他们,就要看他们的本事和能力有没有高到不可替代了。
而且,郭呈轻视的对象其实是杨春花,安定公主不过是顺带的无视罢了。
当然,也有人或别无他想,觉得与自己无关;还有人或是平日里也被郭呈言语奚落,或是不满他的言行,觉得他这次活该踢到铁板,罪有应得。
然而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他们也没有站出来反驳或支持安定公主,只是微微垂头,仪态谦卑,却默不作声。
一时间,室内只有郭呈的呻吟声。
而这种局面却只是维持了一息,便被杨春花的声音打破。她扫视垂首沉默的众人,起身向安定公主郑重行礼,“公主殿下仁善,可否开恩宽恕一二?”
安定公主也懒得管其他人的态度,反正她的决定从不被不在意的人左右。如今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宣布。她正打算说“你们都不说话,便是默认本宫所判”时,便看见杨春花行礼求情。
杨春花可不是旁人,安定公主赶忙上前扶起杨春花,皱着眉头说道,“竖子无礼,尚宫何必为其求情?”
杨春花进一步说道,“正如郭大人所言,他出身并州郭氏,其家族在并州素有声望,对并州民情知之甚深。微臣不过深宫侍从,身家性命全部依托于皇后娘娘,哪里比得上郭大人对并州的掌握呢?”
说到这里,杨春花又叹息一声,“虽然皇后娘娘和陛下下召,命微臣监修并州郡君志,但是微臣人微言轻,这监修之责还是给在并州树大根深的郭大人吧。”
尽管杨春花说着求情委任的话,众人的面色却比刚刚更加难堪,尤其是郭呈,他本就疼得满脸是汗,话都说不出来,现在却硬是从齿间挤出几个字,“杨尚宫慎言,微臣并无此意。”
安定公主所说的大不敬,还能争到李治面前说上一二,可以推脱为太想向公主展示自己的才华,失了分寸。抑或是文臣进言,不该轻易就用大不敬来评判,否则大家小心翼翼的,谁还敢建言献策。
他们保持沉默,是因为此事哪怕安定公主定了性,也还有回转的余地。
然而,杨春花的话却是真正要往死里整郭呈。
哪怕郭呈一开始没脑子地暗示自己的家世在并州极为显赫,杨春花不过是眼界狭隘,才能有限的深宫宠仆,但是这也是因为他实在是轻视杨春花,更不觉得一个七岁公主能懂什么东西。
而安定公主不按常理出牌地动手,她和杨春花一唱一和为郭呈扣上地“大不敬”之罪。身体的疼痛让郭呈本能地产生畏惧,而“大不敬”的罪名让他清醒。
当同样的话从杨春花的口中说出,郭呈才发现,原来自己踩红线的言行,早已被这位他以为的深宫宠仆看在眼里。他以为自己能够震慑眼界狭隘的杨春花,却没想到给对方递上了自己的把柄。
从废王立武,到长孙无忌谋反案,再到《姓氏录》,以及对科举自即位起便高度重视和屡屡改革完善,李治对世族的打压尽管并未宣之于口,却世人皆知。
杨春花所言的意思就是郭氏在并州势力强盛,即便是皇室使臣也无法插手并州事务。
好一招以退为进。她看似在向安定公主求情让贤,其实是给安定公主递上了一把比“大不敬”更锋利的刀,一把真正能捅死郭呈的刀。而更令人无奈的是,这把刀是郭呈自己打造的。
安定公主虽然一时未能理解杨春花的话潜藏的意思,却敏锐地觉察到众人的畏惧,尤其是郭呈眼中的惊恐。
见此情形,安定公主心里的怒火早就发泄出来了,取而代之的是略带疑惑的开心。
她并没有询问杨春花所言的意思,而是沉默思索。而她的沉默放在众人尤其是郭呈眼中,就是再次暴起发作前的平静。
安定公主越是沉默,郭呈越是畏惧。不仅是性命,还有可能祸及家族,郭呈无法继续等待对方出招。
郭呈咬着牙从蜷缩在地上的姿态转为双膝跪地,拜伏在地。仅是如此,他便已经满面冷汗。只听他声音颤抖,一字一句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样,“微臣妄言,愿公主殿下、杨尚宫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