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巾按在眼角,擦拭掉郗元脸上斑驳泪痕,她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
公冶晏放下巾帕,伸手想要握住郗元的手,却被她躲开。
她站起身来,“我去看看阿珠。”
出内室,微风迎面,天气晴朗,连风中都夹杂着熏人暖意,一时清醒,又不由恍惚。
郗元脚步匆匆,低头离开公冶晏的视线。
襁褓婴孩稚嫩,对外界一无所知,乳母喂过她,她吃饱了,便双眼一闭,毫无戒备的在摇车【1】中酣睡。
郗元摸了摸她的脸,叮嘱道:“你们照顾女郎很好,每人领绢两匹。”
下人们纷纷面露喜色,“谢夫人。”
“出去吧。”
屋中寂静,郗元在摇车边席地而坐,一手按在摇车边缘,指腹摩挲过摇车上凸起花纹繁复。
这是阿珠出生前,公冶晏亲手为她雕刻。
他能动之后,一边养伤,一边为未出世的孩子雕刻摇篮,那段时间,公冶晏总是沉默,一言不发,坐在廊下,雕刻摇篮。
郗元坐在室内,隔着一扇窗户,无声望着他,她可以感受到他身上沉重的失落和对将来的迷惘,却不知这一切的来源。
很多事情,她都看不明白。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看不清,往往意味着身处局中。分不清的真情假意背后,是否藏着纠纷算计?
她不知道。
看不清,摸不透。
门忽然开了,郗元一惊,循声望去,公冶晏竟也追了过来,她立刻直起身,从地上站起,理了理衣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端庄。
她站在摇篮边,低着头,阿珠还在睡觉,郗元有足够的理由沉默。
公冶晏一进门,便见郗元倚着摇篮出神,她的神情落寞,眉宇间忧愁缭绕。
她总是这副模样,从他遇见她开始,沉重的心事压在她肩头,似高山峰顶常年不散的浓雾。
作为高门士女,她鲜少失态,处事有方,温柔贞静,像今日这样,和他正面冲突,十分罕见。她的沉默,与往日都不同,振聋发聩,使公冶晏不能忽视。
耳边传来衣料摩擦窸窣微声,郗元微微抬眸,但见公冶晏已经如自己方才那样席地而坐,一只手伸到她面前,郗元抬头,公冶晏注视着她,目光平静。
她将手放在公冶晏掌中,顺着他手的力道,在他身边坐下,两人并坐,望着摇篮婴儿,谁也没有先开口。
“我曾经,听说过夫人的美名,据说,文皇帝幸司徒府,曾夸赞夫人,‘真大家女’。”
公冶晏一番话简短,郗元终于有了反应,她看向公冶晏,下巴微微扬起,自矜道:“夫君听说过?”
她眼中隐约倨傲,这和她平日的谦和截然不同,公冶晏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十二三岁,金钗之年,便能因为才华,得到天子亲口称赞,举目整个褚国,又有几人能得到这份荣耀?
“寻常士子,若能得天子夸赞,入仕为官,不愁前途。但夫人,只是得了一句称赞罢了。夫人如此在意阿珠的女儿身,是否也是因为从她身上,看到从前的自己。”
起初,公冶晏以为郗元在意腹中孩儿是男是女,是出于爱子的慈母之心,直到在堂前,他对上郗元那双不屈的双目,才觉察事实或许并非如此。
她在内室落泪,情绪激动,似乎想起了往事。
往事。。。。
现在想来,她的过去,不可谓不波澜壮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