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的火堆上烤着野兔,油水滴到了木柴上,升起一股白烟,林子里弥漫着一股扑鼻的香气。
火堆旁坐着两个沉默的男人,卫嘉玉接过身旁人递过来的一块兔肉,低声道了句谢。闻朔拿着木棍的动作一顿,过了片刻才又若无其事地将手收了回来。
“你怎么会来这儿?”闻朔问道。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卫嘉玉挑了几件重要的,将他们从沂山到兰泽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与他简单地说了一遍。闻朔显然也没想到这大半年的时间里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尤其是听到封鸣的死讯时,更是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他勉力平定了一番心绪,才开口问道:“你说小满学了千秋定?”
“不错,”谈到此事,卫嘉玉敛容端坐正色道,“你来兰泽可是为了解她身上的毒?”
闻朔并未否认:“这的确是我回兰泽的目的之一。”
卫嘉玉又继续追问:“这兰泽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兰泽山主为何要杀小满,你当年离家是否也和兰泽有关?”
闻朔见状似是愣了一愣,片刻后又笑了起来:“你的性子倒是坦率了许多。”
卫嘉玉垂下眼,知道他指的什么。他从小早慧,许多事情宁愿自己想也不愿开口问,因为怕问来的答案与他想的一样。
他很怕失望,因为他已经失望过太多次了。起码在一年前的沂山,他若是见到了眼前的人,就绝不会问对方当年为何要抛下他们离家这种问题。
好在闻朔说完这一句并未往下深究,他只是低着头又往火堆里添了几块木柴,过了片刻才斟酌着开口道:“你如今应该已经知道小满的娘亲便是我师妹秦芜了?”
秦芜是和闻朔是一同在幼时被兰泽山主选中的弟子。
每隔几年,山中会挑选几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送入山中培养,闻朔自打有记忆起,便生活在小山城里。之后他被山主收为弟子,进入青龙部,习得了秋水剑诀中的丘山陷一式。
兰泽山主早年共收过四名弟子,分别是闻朔、秦芜、金九宵和封鸣。
秋水剑诀共四式,四名弟子各习其一。闻朔记得当年山主传授他丘山陷时曾说过,只有兰泽山主才有资格学完整部秋水剑诀,所以最先习得所有剑诀的,便能成为下一任兰泽山山主,继承他的衣钵。
可是闻朔学完丘山陷后,再不见师父传授他第二式。他一直以为是因为他的丘山陷练得还不够,因此一直勤学苦练,想要早日叫师父满意。
但终于有一天,他和师弟外出巡山时,向来沉默寡言的三师弟趁他不备,从背后出手偷袭了他。闻朔虽侥幸避开了致命处,但终归还是受了重伤。
望着闻朔不可思议的目光,金九宵咬牙道:“师兄,你还不明白吗?师父说过,最先习得整部剑诀者,便是下一任兰泽山主。可是这么多年,你我四人谁得师父传授了第二式?”
闻朔捂着伤口,在他冰冷的目光下,恍然间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可是他仍不肯相信,沉声问道:“所以你要杀我?”
金九宵握剑的手一紧,面上也显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可是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闻朔手里的那把闻道上,眼神微微一黯,又发狠道:“这山中谁不知道师父最看重你,今日我不杀你,他日等你明白过来,也会反过来杀我……”
“我不会!”闻朔原本还能勉强镇定着神色,听到这句话终于忍不住面色一变,立即想也不想矢口否认。
金九宵听见这话,却惨笑道:“你何必自欺欺人,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你我师兄弟几个,哪个是甘于久居人下的?便说师父自己,你以为他就不是这样过来的吗?”
他这样说着,目光又渐渐坚定起来:“你死了,我才能习得丘山陷拿到青龙令,师兄你不要怪我。”
闻朔看着他逐渐变得陌生的神情,内心的最后一点希望也终于彻底地失却了。
四个师兄弟中,金九宵是最多思多虑的一个,他幼时身材瘦弱,入修罗殿几回都差点出不来,但是靠着一股狠劲,硬是拼杀出了一条血路。闻朔记得那时候,他见这瘦弱少年被众人排挤,曾主动上前分过他半个烧饼,还拍着肩膀要他不必担心,自己会带他从这儿出去。那时候的少年手里拿着半个烧饼怔怔地看着他,低下头什么都没有说。
在那次修罗殿的最后一道考验里,少年拼死替他挡下了身后的一剑,最后是闻朔背着他将他从修罗殿里带了出来。
现如今,那个替他从身后挡过剑的少年,反过来成了那把从身后刺向他的剑。
闻道刺穿了对方胸口的那一刻,闻朔几乎也再握不住剑,脱力一般靠坐在一旁的树上。
金九宵躺在一旁,望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那一刻也想起了二人曾经从修罗殿一块出来时的景象。
“那次我是故意替你挡的那一剑……”他侧过头,看着坐在一旁神情灰败的男人,自嘲似的牵着唇角笑起来。鲜血涌上来堵住了他的喉管,叫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如同随时都要咽下最后一口气。
闻朔沉默地俯身托起了他的脖子,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稍稍好过一些,又听怀里的人断断续续道:“从你给我那半个烧饼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心软的人。我一个人出不了修罗殿……替你挡那一剑,你就必定不会扔下我。”
“我知道。”闻朔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修罗殿那次虽然凶险,但是凭着他的本事未必躲不过那身后的一剑。他猜到了金九宵的心思,可是就算没有他舍命相替的那一剑,他也会带着少年出去:“我早就答应过会带你离开修罗殿。”
金九宵也笑起来,他闭着眼睛低声道:“我知道,可我不敢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