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持盈门未关上,只隔着一道门缝与他对望着,半响,她将那门一关,隔着屏障回他:“……且先信你这一回。”
天一径是泛白了,托着些橘红的新云,越走那瓷白色便越宣张,一会儿便吃了黄红一片,开始透出些蓝来。
是个大好的晴天。
小院里也有几棵树,暂瞧不出种来,只枝头积压的一指来宽的雪渐渐剥落。蹲在地上的石小七淋了满头雪水,也不恼,只嘿嘿地看着白持盈一笑,跑回屋里擦头去了。
看着这些满院子乱跑的孩子,白持盈沉郁的心情好了许多,她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宽慰自己:他若真是齐王后人,自己也不能就如此将他放着不管,只得他好些后……好些后两人独木阳关,一别不见。
若他不是,是个旁的富贵人家的子弟,遇上歹人作乱受伤的最好,若是家内缠斗,自己也没法子——从她在芦苇桥旁折返的那一刻起,一切便都不随自己的意了。
她不望着其他,只想在这洛阳好好地活下去,将来若攒够了钱,便一点点将苏府那旧地皮寻回来,多的少的没关系,总还有个念想。
若能找到搬走的舅舅一家便最好不过,在这样的冬天里还能生个炉子烤热柿子,表哥柿子烤得最好,她一径能吃三只。
总不至于自己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定了定心,将往大堂走去寻石当家的,却听一阵喧闹起,堂内传出个熟悉的人音儿来。
“哎呦呦,这小小的茶馆还不叫人坐了,你们老板是哪个啊?也不来招待客人?”
白持盈步子一顿,想转身时已晚了,二婶子一张涂了红胭脂的脸蛋子兀得站起,将方帕子甩得前后摇动,拔高了调子笑道:“呦,这是谁呢,我怎的不认识了,来了洛阳城,是吃的也比二婶好,穿的也比二婶好,这小脸蛋儿,水嫩的,谁叫了不说一句标志呢。”
见这人来者不善,石当家的脸色一变,伸手抄起柜台边的一根棍子就站到了最前头。
那棍子闪过,二婶子果然吓了一跳,往后缩过一头。旁边站着二婶子的女儿花娘,见母亲后退,自个儿也连连跟着往后倒。
看着这二人白持盈便想俯在一旁深呕一番。但她面上不能显,只装作不在意,淡淡扫过二人,拉住石当家的,开口问道:“不知二婶子和花娘今儿来有何贵干?”
将手中一把瓜子壳“呼啦啦”扔到地上,二婶子斜过身子依在桌旁,挑眉歪嘴道:“小姐是贵人多忘事啊!”
踩过那瓜子壳,二婶子上手就要拉白持盈,却被白持盈微微欠身躲过,她恼过一瞬,却又呲着嘴笑起来:“倒和婶子生分了,小姐若不记得,我也得替小姐记得。”
她抚过自己皱纹堆叠的侧脸,一招手,从屋外哗啦啦进来十几个人,皆是一副粗狂打扮。白持盈见那为首的一个壮汉子,上辈子许多旧事闪过,脸色一白,手便止不住抖起来。
这些人,她可太认识了。
为首的那个正是陈家庄的三当家陈宝梧。
上辈子也是冬天,和现下时节差不多,却冷得厉害,又落了一场吃人似的飞絮雪,白持盈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就能逃出那魔窟似的庄子。
她买通了烧菜的厨子,那厨子也是被绑上这陈家庄的,见她可怜,便在那夜做饭时往主屋的餐食里放了些蒙汗药,她梭巡过半个多月,寻到北柴房下的一处狗洞,若一切行进得顺利,当晚二人皆能从那洞中逃出生天。
可这世上并无许多如意事。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那外出劫道的三当家陈宝梧会忽然回寨,就这样和胖厨师当头迎上了他。
后来无法安眠的数个日日夜夜,白持盈一闭眼,脑海里便都是厨子死时的样子。
那样和善的一个人,最后连具骨头都没剩下。
风雪愈大,她好像没法逃出去了。
忽而一阵棍棒声起,白持盈从前世惊起,却见石当家的已是和那陈宝梧交手过几个回合,二人一时打得难解难分,还是旁一白面儒生样的男子出声制止了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