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小四当即不乐意了,她一跺脚,愤愤瞪大了一双眼睛:“大姐姐!我好不容易叫人家过来的,你如今不想着留人,竟说这些话做什么……你、你气死我了!你也瞧见了,不仅这位小姐,那位公子能耐也大得很,有几个能将你打趴下的,若他们留下来,咱不仅不用卖了这老铺子,还能养大几个妹妹,你怎的跟个石头一样……”
语罢,她竟也呜呜咽咽地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白持盈揉了揉额角,望着月亮长叹一声。
今儿怎的一个个的都跟窦娥一般样子?
“那也不能骗人!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再做哪些腌臜营生,你是一点儿都没听进去!”
见她还要上手去打,白持盈连忙按住她的手,眉眼弯弯道:“也不过是小孩子碎嘴几句,我倒瞧着顽皮可爱,姐姐别动手,这非仁人兄姊之道。”
石当家的一愣,对着这花蕊鹅绒般的姑娘实在是提不起凶话来,只得面色尴尬地挠了挠头。
“我瞧着这地方挺好,宽大又整洁,今儿就算是我入股了,咱们一同试着盘活这茶楼,将‘洛阳第一楼’的名号从那海月小筑拿过来!”
在场人皆是一愣,唯有辜筠玉摇着扇子,轻轻为姑娘拂去了肩头一片落叶。
*
若早知道这破茶馆只剩下一间半卧房,白持盈定是要万万三思了再做决定的。
小盲女与石当家的一同睡去了,只剩下一间还算大的客间,白持盈话已说了出去总不能吞回来,白白扫一窝人的兴,只得看着辜筠玉心情十分好地提着一布袋萤火虫擦擦桌上的灰尘,擦擦窗台的灰尘,再擦擦门壁的灰尘。
她铺好了床铺,将多要来的一床被子楚河汉界般横在中央,才转头看向辜筠玉,怀中抱着那梆硬的枕头。
“我睡里头,你睡外头。”
“好。”辜筠玉掸掸破书架上的灰,和气答道。
“你晚上睡觉不会乱抻胳膊腿的罢?”
“不会。”辜筠玉掸掸破桌子上的灰,和气答道。
“你晚上也应该没打鼾习惯的罢?”
“没有。”辜筠玉将许久没用过的烛台也擦拭干净,和气答道。
“你晚上总不该梦游的罢!”
辜筠玉终于不再是那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鸡毛掸子一扔,恰恰仍在书桌正中央,转过身来走向白持盈。
白持盈抱紧了枕头。
“……没有,都没有,我不乱动不打鼾不磨牙不梦游晚上睡着了就跟死了一样,绝对不会有任何非分之举,好妹妹,可以放心了吗?”
也觉着自个儿是没话找话的瞎担心,白持盈将枕头转过个儿来,讪讪道了声哦。
她将枕头放回原处,麻利下地踱步到窗前,从随身拿的小包袱里翻出那些被巡城士兵撕开的薄册,躲过辜筠玉无奈含笑的目光。
她也不晓得她自个儿在紧张个什么劲儿,都在破庙里息过夜了,她还忸怩在个这细微处?
不应当。
一边儿自己哄着自己,一边借着月光细细拿线重缝着那薄册,白持盈揉揉眼——光借着点滴月色究竟还是惹得眼睛不甚舒坦。也没旁的法子,大半夜的也没处去寻油灯蜡烛的,手中活计开始了一时又不好放下,白持盈只能歇一会儿缝一会儿,自己查看着自己那记事的簿子有无缺漏。
“吱呀”一声,白持盈抬头,才发现是辜筠玉推门走了出去,风呼啦啦一阵对流吹,门一开一闭,那人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白持盈也未作他想,只当他是觉着闷出去了,仍自顾自缝着那书页,只缝了一会子便觉得腰背酸痛、双眸昏昏,只得起身来缓缓。
却不料出去有两刻钟的辜筠玉反身折了回来,手中捧着个新制的红蜡,烛台正是方才他擦过的那方。
见白持盈呆站在窗边,辜筠玉将那方烛台并红蜡放到桌上,往前一推,才从怀中变戏法似的又取出小坛子酒来。
“天太迟了,这儿木柴又干,没法子煽起炉子来,明儿再说吧,我问那当家的寻了坛子热的百花酿,你先喝了再歇息。”
烛火如同跳动的一尾鱼儿,漾起半边暮冬夜色,留下几瓣疏疏的尾影。
“那蜡烛呢,哪儿寻的?”这红烛一瞧就是难得的好蜡制成,白持盈接过那坛子热烘烘、暖洋洋的百花酿,抿唇抬眸问。
辜筠玉将落了霜的外衣挂在门后,转身时恰对上姑娘一双因睁得溜圆而显得有些呆的美眸。
他细细将门锁严实了,挡去屋外一切风霜,过了半晌才倚身笑答:
“白姑娘何不猜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