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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灵静（第1页）

轴心复兴前的阿尼卡提亚也不例外，但阿尼卡提亚人心底从未真正熄灭的对真理的信仰让他们最终从想象性概念循环论证构筑的“知”的自闭体系中解放出来，这是他们唯一比其他文明幸运或者说根本不同的地方。

这解放也让“知”得到真正成全，阿尼卡提亚人可以比其他文明下的心识体更自由无拘地探索各种知识，某些知识远远超出了其它被“知”束缚的文明能够理解的范畴，第二次轴心复兴后他们甚至在科学基础上复活了远古时代的巫术、魔法、道术…那些不在严格逻辑规范中只能靠心心相传、相印的直觉型知识。

所有这些在其他科学系文明看来属于原始时代的迷信，于阿尼卡提亚人手中却重获新生蓬勃兴起，而且与他们从“知”中解放的科学相得益彰，互相促进。

科学在其中看到一种全然不同于物理法则范畴下的心识成像模式，不全是古人蒙昧迷信，只是时移世易之下这种成像方式早已失传，由此在历史中成了一个不再有生命的遗物，凭着没有生命的尸体，后世自然不可能知道它们活着时真实的模样，如果在“知”系科学文明中，“蒙昧”、“迷信”自然会成为这些古物的终审判决，只有在洞彻“无知”之本的阿尼卡提亚文明，这些古物才得以重获生命。

认知之本上建立的文明地基被解放并扎根到更深远的心识大地中，地基之上一层层建筑也同样如此。

完全袒露了“无知”的根底后，阿尼卡提亚文明中权力的傲慢便无从生起，专制制度从根本上成为不可能——尽管某些星区还实行着君主制，但那仍是已不迷信任何制度的阿尼卡提亚人自由做出的共同选择，而且阿尼卡提亚的君主制完全不会也不可能破坏这种共同的自由。

反观科达比那西，最大的历史悲剧几乎都是专制造成的，所到之处生灵涂炭、万马齐喑、万众疯狂、良知泯灭。

专制本就是人性最大弱点之一——傲慢的产物，支撑它的正是自以为知、自以为是的愚妄，当统治者和出于各种目的的拥趸们自以为掌握真理后，一幕幕最悲惨的人间浩劫就从统治者一个个看似正确乃至好意的决断中开场了。

尽管这样的悲剧在科达比那西史不绝书，可现实中同样的悲剧仍到处上演，只要人性中傲慢和自以为是的愚妄没有解除，只要贪欲大于良知，这样的悲剧就永不会落幕。

这一切背后，真正理解且掌握专制制度的统治者们其实非常明白人性中的愚妄和傲慢，但他们不会去治疗这些弱点，而是刺激、利用这人性中永恒的黑暗，以使自己的专制权力永世长存。

不经意间的对比让阿杰再次感受到一种暌违太久的美妙气息，那是阿尼卡提亚文明的气息，让他不觉间从时间凝聚态下非时间性的法则之域落回到法则所化的具象世界。

就在这气息里，阿尼卡提亚从记忆回复为了真实。

科达比那西文明下的心识体一切最终都以欲望为指归，那个世界的基调只能是欲望下的紧张、焦虑、痴狂和逞欲后的无谓。偶尔夕阳西下华灯初上时，看着永恒天穹下那花花世界，无论其中充斥着怎样的欲望、争斗、愚妄、罪恶、善良、痛苦、希望…人性所现的一切，自己会忽然不知它们将归于何方，甚至难以确认它们意义所在，好像只是永恒天宇下的一场梦幻泡影。

但这里，欲望仍在，只是在更深的对真理、自由、爱与正义的信仰面前，不再是心识体的最终向往，心识体不再只是为了得偿所欲而流落到这世上，他们多多少少感应到了心的本原即是万法的本原，以万有之源归于欲望这是多大的荒谬和自渎，他们多多少少尝到了真正自由的滋味，亦因自由而真实，因真实而无畏。

于是他们的欲望也卸下了枷锁，不再是一切痛苦、罪恶的源头，当它不再是心识体绝对的主人，当它被真理驯服，内心的暴政和一切外在暴政的源头消失了，心识体可以扬起欲望之帆，向着他向往的真理之海乘风破浪。

星空之下，每一颗阿尼卡提亚文明里的星球都美得不可方物，这不可方物背后依然是无谓的，可在这里，无谓并不是终点，它通往一种无法言喻的灵静，即便还没有证悟真理之境的心识体也可以在这灵静中冥冥感受到万有在其中自在显现，就在这里，就在他心里，就在一切心识体中。

无谓在那灵静中显露出万法的某种本来面目，无所从来，亦无所归。

这颗心识体只在阿尼卡提亚才第一次得见那寂美无方的灵静，而当这灵静显露之后心识体才发现她本自存在于一切现象背后，亦在来到阿尼卡提亚之前那个欲望世界、在此刻已经历的科达比那西…

在这灵静里，心得其所的阿尼卡提亚人已没有了盲从大流、活得身不由己的可能，阶层、贫富、贵贱…诸如此类在科达比那西人眼里绝对客观、并在这绝对里让他们趋之若鹜或避之不及的东西，落到那灵静里，落到阿尼卡提亚人眼里，无不显出它们所谓的绝对客观无不来自心识体不自觉中失控的主观，正是这已然不受心识体控制的主观赋予了那些现象绝对客观的意义。

若说相似现象在那时的阿尼卡提亚也同样存在，只是阿尼卡提亚心识体的主观已然不同于完全被欲望和愚妄主宰的科达比那西心识体，由此这些现象便失去了它们在科达比那西那样的“绝对”。

阿尼卡提亚人已经看到一切事物的真正意义只可能由此心给出，一切所谓客观其实只可能在所谓主观中呈现；唯物的科达比那西人却以为一切事物都是客观存在，于是他们不假思索把自己的主观也客观进了一切事物中。由于人性最深处的傲慢和愚妄，科达比那西人天然就是唯物主义者，内里其实就是把自己的主观认知当成客观真理；信仰真理的阿尼卡提亚人则不同，他们唯“真”，于是不会被“唯物”、“唯心”拘泥。

于是同样的现象就在这两种不同的主观中呈现出全然不同的客观。

阿尼卡提亚人只是选择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方式，不会被外界绑架，不论哪种生活，只要出于自己的选择，他们都甘之如饴，在其中感受心识成像的自在之妙，寻找自己证悟真理的道路。

他们其实也喜欢欲望满足带来的快感，同时也很清楚这一旦失控就是心识体最无解的毒药，让他们从自己的主人变为欲望的奴仆，落入主客观绝然对立的假象世界中永世不得超生。

他们会在只有满足条件才能获取的欲望快感中游戏，并用这快感反证那无条件的真理之乐，心识体若证入真理之门，那快乐是自在的，而一旦尝过这快乐，一切快感的毒瘾便都有了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