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头回灵船上夺宝时郁青尚算运气不好,眼下的第二回重伤,便完全是天一宗带给他了。
他们或许已经扯平,两不亏欠。剩下的,便是对方作为徒弟的那些体贴。
“怎会如此?”在邬九思心绪难平的时候,终于有人开口打破沉寂。他能听出声音,对方应该是一位乐修长老。她问出的,正是在场所有人都有的疑惑:“邬峰主,你确认这是那人真容吗?”
会不会对方依然用了伪装,只是太过高明,所以你并未得见?
后头的意思并未说出来,邬戎机却不会不懂。他轻轻摇头,道:“我见到此人时,心头也十分吃惊,于是下头动手也紧着他脸上招呼。几番试探,不曾看出什么伪装踪迹。”
众人沉默。若是这样,事情的麻烦程度怕是更上一层楼了。
“不过,”邬戎机又说,“那人逃遁之后,我知道不妙,第一时间便来了此处。一路上,倒也想过几种可能性。”
这话讲出来,再次换得一片灼灼目光。邬戎机在众人视线中沉吟着开口,说:“其实不过是那几个问题。大伙儿都没见过此人渡劫,那是当真没见过这个人,还是从前见的不是他的真容?——至于是不是此人年岁太大,以至于咱们都算后辈,这才无从得见,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正是。”沉吟一番后,金峰主赞同,“若真有这样咱们连名声也不曾听过的老祖宗,又能活到今日岁数,怕是就连邬峰主也难以轻易逃脱。”
“可是,咱们怎会不曾见过那人渡劫?便是当真没有,再往前的人总不会毫无印象,又半点儿都不告知你我。”乐修长老提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邬峰主说的另一种可能性也一样,哪个修士不是从低微时一步步走上来的?天分再高、家世再好,也没法一出生就是真人大能啊!只要那人经历过这个流程,便总有‘前辈’能看穿他。”
兜兜转转,话题又绕回了一开始的地方。
大伙儿交谈、争论,一人提出不好,便有另一人驳斥。偶尔时候,又有带着谨慎探究的目光落在邬戎机身上。
其实还有一种情况他没说。部分峰主长老心头冒出这样的模糊念头。那便是,从一开始,邬戎机就说了谎。
可是,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同一时间,邬九思也在想,“父亲会眼看这些人在这儿争执不休、浪费时间?那歹人眼下可正在后山,这不是最需要尽快赶去的时候?”
第069章父子
若说旁人只是隐约疑惑,落在邬九思这儿的,便是愈想愈是心惊,就连指尖也逐渐冰凉。
然而越是这个时候,他的神色便越是冷静,只更细心地去观察着前方的修士。
对方于他是最亲近的长辈,最重要的亲人,是在他年幼时静心照顾、少年时悉心教导、长成后用尽全力将他托举的人。在场之人虽众,其中许多认得邬戎机的时间也更长,可邬九思自信,哪怕是师叔,也不会如自己一样了解父亲!
当最初父子相逢的喜悦淡去,疑心浮出,对方的种种表现,便愈是显得古怪了起来。
举手投足间的细节,与人交谈时的口吻……邬九思舌尖抵着上颚,喉结蓦地滚动。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再此刻显露任何痕迹。
再怎么说伤势恢复,他也不过元婴,如何比得上对方深不可测的能力。
是的,在众人尚为有什么感知的时候,邬九思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事情果真如他所想,正站在众人身前侃侃而谈、时不时在诸峰主长老争执声变大时插话缓和气氛的人并非邬戎机本尊,而是诸人烦恼的来源呢?
光凭自己,自然是不好应对。不过,这么多前辈身在此处。只要将对方揭穿,未必没有机会拿下那人!
当然,也要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如若不然,以对方之巧舌如簧,被拿下的恐怕便是自己。
邬九思神思游走,表面更是不动声色,只在众人终于商定先由上官峰主出面,开启上一任无极峰主、他的亲生父亲上官庆之洞府的时候上前一步,与那披着邬戎机面皮的人说:“父亲,您初从洞府出来,手边怕是没有合适的兵器,”这倒不算虚言,那会儿邬戎机与闻春兰进入后山的时候的确是把自家大半底蕴都交到儿子手里,“我这就回太清峰将您常用的法器取来。而今,您先将这套定神钟拿去用。”
说到这儿,邬九思从袖中去取出一枚锦囊,送到邬戎机面前。
他的表情已经不再是先前的平和,而是透着担忧。如今注视邬戎机,像是任何一个要眼看至亲踏入险境之人,不愿让对方离开,又知道对方必须前去。
如此氛围当中,旁边的修士们纵是心急,也说不出太多话来。人家几百年没见过面的亲生父子,好不容易重逢便是这样的场合,便是让他们多说两句话又能怎样?
再有——
目光落在邬少峰主手中锦囊上,也有人心头开始酸溜。别看在场众人身份上没什么区别,出了门也一样是让人尊重的“天一宗尊者”,可有些事,说不一样,便是不一样!
并非人人都有邬戎机当年的机缘,一个家中甚至不曾出过修士的小子,竟能从毫无仙踪的就山里走出来,一步步来到玄州,拜入宗门!
这还不算。在那以后,邬戎机的境界不断攀升。时至今日,放眼整个玄州、整个修真界,与他同样年岁的便只剩他的道侣——云州海上那头巨鲲倒是更长些,可还是老话,那巨鲲毕竟不是人修。
谁能不慕?又有多少人会因慕而妒?
上官冲视线撇开,压下心头哼声。
只是不等他回想起自己年幼时得父亲鞭策、又听父亲说起爷爷从前在邬峰主面前节节败退的场面,便听此人笑道:“九思,你且安稳些。我前面独自一人,都能在那歹人面前全身而退,何况当下?”
上官冲眉毛抖了抖,有些不解于这话。不过很快,邬戎机又用从从容容的声音告诉他答案。
“这分明是我与你娘特地托人为你炼的妙音钟啊!我记得一共是四十八枚?从前每日清晨,我们都要在你面前奏一首曲子。到了晚上,你就能直接将曲子复刻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