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五日,萧妄因忙于北伐之事,暂时抽不开身来找她,不会发现她的异样,她也能稍稍松一口气,不用为夹在他和落凤旧事之间为难。
但有些事不是她想躲,就能永远躲得开的。
未时初刻,大军正式出发,直奔京口。
萧妄在前面领头,沈盈缺则以军属之身,坐马车在右路跟着,嘲风和鸣雨一道为她保驾护航。
因此番出征乃是北伐大业的开端,首战能否告捷,于关乎军心民心的稳定都有重大作用,萧妄需快马加鞭,提前赶到京口,与前线驻守的将士会合,先排兵布阵。
沈盈缺不便跟随,和大军一道照正常行路北上,同行了一天,两人便要按计划在渡口处分别。
萧妄几日都见不到佳人,早已经心痒难耐,分别前如何都想和沈盈缺好好独处一会儿,便借口有事要商议,将分军之日推迟到翌日天亮之后。当夜寻人来自个儿帐中说了两句话,便提前结束议事,避开众人,悄悄来到沈盈缺帐前。
孰料才开口,就听她隔着帐门,有气无力地道:“我今早染了风寒,眼下咳嗽得厉害,未免将病气传染给王爷,还是请王爷回去吧。”
萧妄心中自然失落,但考虑到她的身子,还是强忍下思念,优先关切她的情况,还特特招来军医,为她诊脉,听她说“身子困乏,不想见人”,才勉强作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翌日一早,嘲风来请示他分军的时间,他以练兵为由,再次推迟行程,亲自领着军医到沈盈缺帐前,却被百草堂配给沈盈缺的专属医师高进拦在门外。
高进结结巴巴道:“启禀王爷,郡、郡主昨晚服了药,发了汗,眼下还在里头睡着,不知何时会醒。王爷若无什么大事,就、就请……呃……就请先回去。”
萧妄面露愠色。
秋姜忙硬着头皮,跟着补充:“这也是郡主的意思,还望王爷见谅。”
萧妄看了看身后紧闭的帐门,回想昨晚她说话时的虚弱语气,到底没忍心打扰。
分军之t?日于是又往后推迟了三天,萧妄也跟着吃了三天的闭门羹,饶是再迟钝的人,经过这几遭,也该觉察出猫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是第三日夜里,分军的最后期限,他便踩着夜露风霜,直接翻窗进了沈盈缺的帐子。
沈盈缺似乎也料到他今晚一定会来,特特将跟前的婢女全都打发走,自己独自一人歪在行军榻上看书。灯火幽幽,圈出她周身绒绒金边,仿佛琥珀凝住的美人像,明媚又古朴。
萧妄微微有些怔忡,恍惚像是回到了第一世——
他御驾亲征回来,她在宫里等他,明面上虽从来没有过他好脸色,却总是会旁敲侧击地跟他打听,这次战事有没有哪里受伤。知道他肩头中了一箭,漂亮的大眼睛一下红成兔子,湿润得不行,却还是咬牙别开脸,哼声刺他:“该!像你这样的混蛋,就该乱箭直接射死!”
说完又嘟着嘴,骂骂咧咧去给他寻御医,嫌御医下手没轻重,又忍不住亲自动手帮他包扎。
可爱得不得了。
害他后来总想在自己身上弄出点伤,让她担心,让她急,可看她难受得双眼通红,吃不好睡不香,他又心疼得不行,后来哪怕真伤己要害,危在旦夕,也严令不许让她知道。
“啪”一道合书声,将他的思绪从过去拉回到现世。
沈盈缺随手将书卷丢在案上,捻起一根铜针,起身去到灯架边,将蜡上凝成一团的灯花挑开,嘴里淡淡道:“王爷怎的这会子还来阿珩这里,就不怕明早起不来,再次误了行军的时辰?底下将士已经有怨言了,若王爷明日还不出发,怕是不等与羯人开战,军心就要先乱了。王爷不怕底下人议论,我可是怕的。”
萧妄笑了笑,走到她身边,捻了她肩头一绺长发,绕在指尖把玩,“我为何迟迟不肯走,阿珩难道不知道?阿珩若是肯早些见我,我又何必拖延到现在。”
沈盈缺拍开他的手,蹙眉瞪道:“合着都是我的不是?行,那就请王爷现在就为阿珩备车回京,省得阿珩再在王爷身边逗留,叫王爷分心,耽误王爷的北伐大业。”说着便提着裙子,转身要去叫人收拾东西。
萧妄笑着将人揽回来,抱着一道歪回卧榻上,“你这是吃炮仗了?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有这么多话来堵我。”
沈盈缺推开他贴蹭过来的脸,嫌弃地瞪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又咬牙闭回去,犹豫半天,只闷闷道:“此番去京口,颂家那位娘子颂惜君也会在那里,帮王爷一道排兵布阵,是吧?”
颂家是萧妄的母族。
十三年前,颂氏一族还未从朝堂隐退,萧妄的舅父颂祈年还在中枢担任司空,和荀勉之分庭抗礼之时,颂姓也是和荀姓一样威震大乾的一等大姓,秋氏给他们提鞋都不配。哪怕现在,颂祈年带着颂家迁去广陵,朝堂上再无任何颂氏子弟,颂氏一门依旧是大乾赫赫有名的望族。
而她口中的颂惜君,正是颂祈年的独女,萧妄的表妹。
自打那日梦见所谓的颂家娘子,她便暗地里到处打听,的确是如梦里所言,她和萧妄自幼一块长大,感情甚笃,还曾有过婚约,若不是当年豫章王出了那样的事,他二人现在怕是连孩子都已经有了。
沈盈缺虽不曾见过她,但从这几日听来的事迹看,那应当是一位极其出色的女子,美丽,温柔,善良,还特别擅长岐黄之术,经常不计报酬地帮那些穷苦人家治病,无论在都城还是京口,名声都颇佳。当年萧妄在广陵一役中受伤,也是她帮忙医治的。
便是现在,那位颂娘子也一直未曾婚配,至于理由,还用猜吗?
沈盈缺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原本她打听这些,是想寻出一些和梦境相反的蛛丝马迹,好证明那当真只是一场梦,不必如此深陷自耗,可偏偏每打听出一件,就让她多不安一分。
会是真的吗?
那位颂家表妹,就是萧妄一直心心念念的白月光,而将来他也会为了她,对自己痛下杀手?
沈盈缺不由颤抖问出声:“倘若我说我不喜欢那位颂家娘子,王爷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