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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0(第14页)

那几个烂嚼舌根的官员立时被塞住喉咙,说不出话。

山羊胡子站出来呵斥:“你休要污蔑人!诸位大人不过是在陈述事实,何错之有?倘若你当真问心无愧,就直接告诉大家,你的证据都来得堂堂正正,并无半分威逼利诱之嫌。倘若说不出来,谁又能保证,你不是在包藏祸心,欲行夏姬误国之事?”

沈盈缺乜斜眼睨他,“我是夏姬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难不成太子与舍妹私通之事,会因为我个人的品行,而有所改变吗?”

“况且陈楚之乱,与夏姬何干?贪图她美色的是男子,为争夺美人而大打出手的也是男子,因己身能力不济而害得国家走向灭亡的更是男子。夏姬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被抢夺的猎物,一种胜利者的奖赏,一块案板上的鱼肉,同我一样没有资格站在朝堂上指点江山,也不曾拥有一支能够足以踏平万里山河的精兵强将,甚至连自己的婚嫁都做不了主。这样的无能之辈,倘若换成男子,和诸公一道同朝为官,诸公恐怕连多余的眼神都不屑分去半个,怎的一变成女子,就立马成了能掌握国家生死存亡的关键?难道诸公每年随圣驾出城围猎,因自己骑术不精而跌马摔伤,也要说是那头被你们万箭穿心的鹿,在设计谋害你们吗?”

“王大人这番言论,究竟是真心在为太子殿下叫屈,还是单纯觉得我不过是一个小小女娘,根本没资格为自己说话,即便真有什么天大的委屈,也不配指责经天纬地、才名卓著的太子殿下!”

“你!”山羊胡子又一次被堵得哑口无言,梗着脖子不愿服输,“你……你这是在诡辩,简直可笑,可笑至极!”

言辞苍白得连自己人都忍不住朝他翻白眼。

可沈盈缺还真因为这样一句话,颤了颤浓睫,低头惨然一笑,“王大人这话倒是没说错,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挺可笑的。”

山羊胡子一愣,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沈盈缺已收回目光,向上朝天禧帝稽首一礼,“陛下现在总算知道,臣女为何要出此下策了吧?”

不待天禧帝开口,她便自问自答地叹了口气,“因为不会有人相信臣女呀。”

“太子殿下贤名在外,舍妹又惯会笼络人心,而臣女又是个饱受争议之人。即便臣女说出真相,也会被曲解成无端构陷;拿出证据,也会有人说是臣女别有用心,故意造假;哪怕最后,臣女能够证明这些人证物证都干干净净,没有丝毫作伪,也会有人搬出一百种方法,一千桶脏水,排着队地往臣女身上泼。只因从一开始,就没人觉得臣女会受委屈,也没有资格同太子殿下退婚。”

“人行正道,鬼祟才走邪径。倘若不是当真求告无门,臣女又何必孤注一掷,去背这给未婚郎婿投药的骂名?臣女也有自尊,也有骄傲,也想堂堂正正、毫无污点地嫁给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良人,安稳度过一生,怎奈这世上总是权势盖过真相,雄辩胜于事实,哪怕臣女剖开自己的肚皮,让大家看看臣女的真心,也抵不过一张张能真正开口讲话的嘴。”

“陛下您说,臣女这样以卵击石,是不是很可笑?”

她仰起头,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声音苦涩又不甘。

纤薄的双肩颤如蝶翼,却坚持维持着挺身而跪的姿势,不愿弯折半分,好像风雨中挣扎着从枝头萌出脑门的花苞,有种近乎孤勇的倔强。

在场众人无不动容,连山羊胡子也沉默下来,难得没有继续跟她抬杠。

荀勉之手心渗出一层冷汗,几乎拿不住笏板。

这番话说得可谓相当有水平,乍听仿佛当真只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小女娘,为了自己的婚事,在御前示弱博怜,实则每一句都在影射天禧帝现如今的处境——

“太子殿下贤名在外,而臣女饱受非议”,是在说荀氏等一干士族在外弄权,皇权则被他们架空成一个有名无实的花架子,为世人所轻慢;

“无论有没有证据,都会被打压排挤”,则是在暗示天禧帝登基后的这些年,每每想要推行什么政令,巩固自己的皇权,都会被士族们扼杀在摇篮里,寸步难行,就因为士族们也都没把他这个皇帝当一回事!

而她想要嫁一个良人的简单愿望,也正暗合了天禧帝想励精图治,成就一番自己的事业的美好愿景。而这愿景好死不死,也正好在被“一张张能真正开口讲话的嘴”,堵得死死的。

她说她可笑。

天禧帝又何尝不觉得自己这个傀儡皇帝当得十分可笑?

以己为喻,引得天禧帝共鸣,对她的难处感同身受;证据的来源的确说不清,那就干脆彻底模糊掉,不让别人有机会再提。

这丫头是真的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和对方最在意的弱点,为自己造势。

倘若他们再以权势威逼下去,难保天禧帝不会龙颜大怒,执意要为她撑腰到底。到时别说太子的亲事,连他们也要跟着吃挂落。

果然,天禧帝听完这番话,龙目隐隐泛起水意,身形也微微摇晃,几次张口想说点什么,却都哽咽得难以言语,缓了许久,才终于哑声道:“先起来吧,地上凉,别跪坏咯……”

荀派官员心头皆道不好,忙要开口阻拦。

那位自今日上朝起就一直发挥失常的司徒公秋道成,终于灵感爆发,来了句近日最佳箴言:“此陛下家事,何须外人多嘴。”

一下就把那些跟皇家毫无血缘姻亲关系的官员,噎得齐齐没了声。

天禧帝似也从这句话得到启发,端肃起龙颜,格外坚定道:“姻缘乃天定,朕不敢妄言。但既然襄王有他意,神女也无心,再强迫阿珩和太子结为夫妻,也不过是为人间多添一对怨侣,索性就……”

“既是家事,还请父皇容儿臣先问一句,晏清郡主是当真要舍弃这么多年的感情,与孤一刀两断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萧意卿忽然开口,打断了天禧帝的话,也打断了众人流转各异的思绪。

因萧妄始终没有松开他的右手,也没有卸下钳制他的力道,他只能一直保持着单腿屈跪的姿势,憋屈地在朝堂上当一个美貌又可怜的吉祥物,任由大家打量。

然眼下,也不知是受了沈盈缺那番话的刺激,还是被天禧帝马上要宣之于口的决定骇到,他竟抗着萧妄施加在他手臂上的怪力,生生从地上站了起来。

萧妄挑了下眉峰,睨了眼他袖口淋漓淌落的血,又看了看身旁的沈盈缺,轻声一笑,还真松开手,退到一边看热闹。人始终和沈盈缺保持半步距离,一有情况就能随时上前保护她。

沈盈缺得了天禧帝的恩准,从地上站起来,侧眸略略扫了眼萧意卿,声音清淡道:“殿下现在过来问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往事已矣,还是早些向前看的好。”

“往事已矣?呵,好一个‘往事已矣’,孤倒要问问,晏清郡主究竟想怎么个‘已’法!”

萧意卿双目充血,瞪着沈盈缺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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