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几月过去,阳丘邑迎来了第一个丰收节,按郦壬臣的计划,只需拿出一半的菽豆去临近的城邑换粟米,就养得活全城百姓,剩下一半拿出一部分交农税,其余的都储在仓库里,以应饥年。
邑中的苜蓿草养的马肥牛壮,马匹上供给王庭,可以训成战马,支援前线,黄牛能够开垦更多的土地。
在中秋节前夕,郦壬臣开城门,出榜招集流民,进来居住,叫百姓开垦城外的荒地。
她怕遇到荒年,收成不好,百姓又流散了,于是便指点着百姓修起水利工事,在耕地附近开出许多沟渠,沟间有洫,洫间有井,开得高高低低的,一眼望去,仿佛沃野千里,一派富庶的光景,哪里还有半年前的落魄荒芜?
郦壬臣估摸着,不出几年,阳丘邑就可发展成为一个人口三万户的中等城邑了。
地里的胡麻也结了好几茬,织女们织出柔软细腻的麻布,也都进贡上去,这是沣都大人物们喜爱的布料,可以抵大部分课税。
除此之外,阳丘邑今年还出生了许多的小牛犊,牛奶吃不完,她就命人做了好多乳酪出来,码放齐整,分给邑里的各家各户享用,有小孩子的家庭,便多分几块。再多出来的,就进贡给郡守、王庭,尝一尝。
于是今年阳丘邑破天荒地交足了税收,还能额外上贡许多特产上去,如此政绩,叫远在百里外的郡守都大为吃惊,直问阳丘邑的大啬夫是何许人也,想要举荐到朝廷去。
这一年邑中的中秋节大礼办得热热闹闹,尤为隆重。
郦壬臣叫人在官寨前立上牌位,摆上牺牲,先祭祀皇天后土,再就是感念君王恩德。阳丘邑的百姓何时见过这般正儿八经的典礼活动,都倾巢而出来观看。
只见郦壬臣一袭朝服,腰悬长剑、配官印,身姿出尘,站在前面,率领众百姓,叫陶芥子在旁赞礼,白广丁在旁捧炉,升香、奠酒,三献、九拜。
一套规程下来,直看的百姓群情激动,山呼王号。
陶芥子的心也跟着激动万分,她对郦壬臣的倾羡之情也在此时达到了顶点。在她心里,郦大夫与别的大夫很不一样,她的阅历还太浅,说不出来那是什么,她只觉得,郦壬臣的身上有一种旁人没有的东西,模模糊糊,似远似近,牵引着她,让她想要不断前进,直到进入另一个世界。
中秋大礼过后,便是载歌载舞,大肆欢娱,烹羊,杀鸡,捕鱼,倒酒!全城百姓欢呼笑乐,痛饮一夜,共同欢庆丰收。
***
忙完了秋收季,秋风起,树叶开始凋零。郦壬臣忽然有感而发,这近一年她经历了太多,也学到了不少。
不在王庭又怎么样呢?如果抛开国仇家恨,哪怕永远安居在小小的阳丘邑,也能实现为官的抱负。他们归氏的祖训不就是这样说的吗——“崇道安民,积善传家,心不可违。”
她喜欢看着百姓从饥馑到富足,从愁苦到安乐的样子,特别是这一切因她而变,更令她欣然又知足。
纵然学了那么多的诡诈之术,但郦壬臣还是不习惯摧毁。她还是喜欢看着事情一点一点好起来的感觉。
月亮很圆,郦壬臣立于山坡,抬头望了很久,也想了很久,而后默默喟叹道:“如果郦壬臣就只是郦壬臣,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呢?”
陶芥子陪在她身边,听到这一句很奇怪,问:“郦大夫不是郦大夫,还能是谁?”
郦壬臣笑而不语,她远眺城墙轮廓,说道:“北面的城墙太低了,挡不住风沙,城里尘土飞扬的,不如在那处栽一片树林吧。”
说着,她便走下山坡勘察地形去了,第二日,就召集了园丁工匠过去,也传了十里八乡的百姓来帮忙。
她亲自手种一颗银杏树,然后对黔首们道:
“我和众位百姓在此相伴许久,官民一场,也是缘法。而今上赖王恩,下托众百姓之力,多少做了点事情,也是我郦壬臣为官之幸事。我如今在此种下一棵树,你们若乐意的话,每人也种上一颗,既挡风沙,亦可作为凭证,好记着今年之事。”
众百姓听到大啬夫这一番真心话,欢声如雷,有的忍不住垂涕泗下,于是一个个都在城墙边栽了银杏树,蔚为大观。
而郦壬臣不知道的是,从此以后,这便成了阳丘邑的一个传统:每年中秋一过,百姓们都会扛起锄头,在城邑的四面八方栽种树木,抵御风沙。许多许多年后,不知不觉便有了几万棵树,春夏秋冬,玉树荣春。
第075章迁(二更)
迁(二更)
深秋是算总账的时节,各个城邑的大啬夫都要向朝廷递交这一年的结算册子。
所有的郡守及以上的大夫们都要在冬至来临前去沣都面见君王,参加大朝会。特别重大的问题由九卿大夫协定后奏请相国与王上。
而所有的城宰与大啬夫也要提前到郡守的府邸去参加年度议会,进行一年的政绩总结,再申报来年的地方任务。
王国的齿轮就这样一层一层的啮合转动,永不停息。
郦壬臣为官三季,成绩斐然,在郡守那留下了好印象,郡守也乐得拉拢拉拢她,于是议会之后,特意挽留,与她谈了很久的天。
“现在呀,沣都都是靠相国大夫撑着,今年的冬至大朝会,说不定会取消呢。取消了也好,我也懒得往沣都跑了。”郡守喝着热乎乎的茶汤,和她聊着首都的八卦。
“哦?这是为何?”郦壬臣问。
“还能为何?”郡守压低声音道:“你离得远,还不知道吧?王上的身子骨啊,快不行了。”
“快不行了?!”郦壬臣大声道,她险些没控制住,“怎……怎么会这样?”
“哎你小声点儿。”郡守奇怪的瞧她一眼,促狭道:“没想到你还挺关心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