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知街在老城区,又是条旧街,环境一般,违规停放随处可见,路两侧开着几家早餐店五金店之类的小商铺。
一辆共享单车横躺在人行路上,有点碍事,梁柯也顺手扶起来,推到一边,还捡起一个空的纯净水瓶扔进垃圾桶。
雨水打湿他的裤管,运动鞋也蹭了泥,他却毫不在意,卫衣的衣袖被他折上去,露出劲瘦分明的肌肉线条,以及一块从表盘到腕带通体纯黑的腕表。
秦咿对男式腕表了解不多,但她认得这一款,Panerai潜行系列,尤峥送给方恕则的礼物里有一块一模一样的。
尤峥给方恕则洗脑,对他说,他和梁柯也一样,都可以算作是梁家的孩子,凡是梁柯也有的,将来方恕则统统会有。方恕则信了尤峥的鬼话,甚至偷偷调查过梁柯也,看他平时惯用哪一款车,住什么样的房子。
方瀛忙于经营裁缝店,在其他事情上有些迟钝,直到梁慕织找上门,方瀛才知道方恕则跟尤峥有联络。她将方恕则叫回来,想跟他聊聊,结果话不投机,两人大吵一架。
方恕则红着眼睛对方瀛大吼:“同样是尤峥的孩子,凭什么梁柯也高高在上,我就要死读书卖苦力,做一个朝九晚五的打工族?你胆小懦弱,连争都不敢去争,我敢!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
那是秦咿第一次听到“梁柯也”这个名字,伴随着方恕则的歇斯底里——
梁柯也,你凭什么高高在上?
那次争吵以秦咿给了方恕则一记耳光而告终,方恕则摔门而去,方瀛哭得掉了妆,像个被观众赶下舞台的马戏演员。
方瀛哀求秦咿不要将这些事告诉谢如潇,以谢如潇的脾气,恐怕会直接打断方恕则的腿。秦咿答应了,她没想到的是,方瀛没有等到方恕则回头,甚至连道歉都没有,却等来了尤峥。
尤峥大闹一场,彻底将方瀛逼上了绝路。
方恕则大梦醒来,两手空空。
晃神的功夫就到了楼下,秦咿站在有屋檐遮挡的地方,再次向他道谢。
梁柯也看了看这栋十多层高的旧式居民楼,“房子是租的吗?”
“是外婆留下的老房子,”秦咿说,“父母过世后,我跟外婆一起生活,后来,外婆也过世了,我独自住在这儿。”
这话半真半假,撒谎让她表情不太自然。
梁柯也误以为秦咿在难过,立即说:“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么多。”
听到他道歉,秦咿呼吸一顿,抬眸时刚好看到梁柯也耳后的蓝色刺青,秦咿目光闪烁了下,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精心设计的字母“Y”,到底是梁柯也的“也”,还是,尤峥的“尤”?
尤峥死在谢如潇手上,如果梁柯也知道了她与方瀛和谢如潇的关系,是不是也会恨?像她恨尤峥那样?
雨势仍不见小,温度湿凉,秦咿抚了下手臂,忽然说:“你耳后的那个刺青,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梁柯也说:“与一个亲人有关,已故的亲人。”顿了顿,“对我来说,他很重要。”
梁域如果还活着,今年九岁了。
小家伙长得好看,喜欢让哥哥抱,喜欢玩滑板。他常常穿着护具在单车道上刷街,情绪很稳定,摔倒了也不哭,拍拍衣服站起来说,这个动作没学好,哥哥,你教教我。
他那么小,那么乖,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世界。
秦咿心里却咯噔一声,她想,果然如此。
同样是亲人,她有多在乎方瀛,梁柯也就有多在乎尤峥。
恩怨层层叠叠,绕过一圈,在她和梁柯也身上形成闭环。就像手链上锁扣的两端,互为因果,互相啮合,放不开,不释怀。
互相亏欠,又藕断丝连。
秦咿沉浸在情绪里,没注意到风向改了,雨朝她扑过来。
梁柯也侧了侧身,用脊背挡住她,说:“上去吧,进了家门给我发条消息,我等你到家了再走。”
听见这话,秦咿不由抬眸。
小区里亮着几盏路灯,微弱的光线下,梁柯也灰衣黑伞,高挑洁净。半湿的额发被他揉得有些乱,垂下来,显得瞳仁很深,又莫名温和。
浪子真心,薄情者的温和,都是坏东西,能让人迅速上瘾。
秦咿忽然有些后悔,不该多看他这一眼。
她转身要走,梁柯也想到什么,没拿伞的那只手轻轻拽了她一下,秦咿不留神险些栽进他怀里,连忙踩着台阶站稳,蹙眉道:“还有事?”
梁柯也笑了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根扎头发的小发圈,“买奶茶时送的小玩意儿,你应该用得上。”
秦咿被那个笑容晃了下,情不自禁地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