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鸿意,……你是不是看不见了。”
古鸿意向前伸出的双臂僵硬地悬停空中,许久不动,掌心很快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没事。眼有点昏罢了。倒睫,又有些雪盲……”古鸿意慢慢收回手臂,握紧掌心,积雪慢慢滴答渗下。
其实他完全看不见了。
自从平沙雁师兄抛出那条绳索,眼睛便开始昏沉,视野万物都搅成一色,如雪化般混杂、糅合,混沌而肮脏,但还有个轮廓。
完全失明前一秒,他在夜风中吻白行玉。
怎么可能舍得闭眼。
他的眼睛从小就脆些,倒睫,雪盲,都没有骗白行玉。敏感,但因此也锐利无比,天生一双盗贼的眼睛。
他只是瞒住了,闯入火海劫白行玉时,他确实吃了一点苦头。但不多。这次,他格外爱惜自己的手脚,不愿伤着,不愿流血,能多存些体力更好。
因为明日他要和白行玉成亲了。还有洞房。
他只是受了一道山河一剑的剑气,这次,没有被贯穿三个血洞,只不过堪堪擦过眼睫,斩落几根纤长睫毛。
“是怪我。”腰腹环上一片冰凉,一对瓷质的手锁住他。
白行玉从背后抱他。
那是天下第一大盗最骄傲的目力,夜明珠一样的一双漂亮眼睛。
怎么可以这样折去。
怎么会不委屈。
“不怪你。再说,我凭听力照样走得好路,照样能劫你走……”
古鸿意甚至还在轻笑,没多大在乎的样子。
“古鸿意,我带你私奔。”
白行玉的声音稳定有力地随风雪砸到脊背上,很沉,很痛。比任何绝世的武功,轻锐的剑气都痛。
古鸿意喉咙哽咽一刹,张张嘴,没说出来话,只迎入一腔寒气与雪粒,他深深闭上通红而浑浊的眼睛,把雪气尽数吞下。
睫羽泌出生理性的泪。
他抬手揉眼,却越揉越痛,再揉也看不见面前人青色的面颊和琥珀眼睛,他紧紧咬着嘴唇,只是吞咽,把铁锈血腥气、风雪寒气、鼻腔的酸涩一同咽下。
白行玉一把夺过他徒劳揉眼的大手,拽他逆着风雪飞奔而去。古鸿意心乱如麻,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何方,只是听着他哈出错乱的呼吸声,听着他发丝飞在雪风中的簌簌声,听着他踏着积雪的吱呀声……
失去视力后,他麻木地跑着、跑着,了不知南北,了不知时间。
他听见被他们甩在身后的兵铁声响,重新涌入身侧。
他听见“叛徒”“抓住他们”“杀了他们”。
“白行玉,你要做什么……”
他盲便盲了,但好不容易劫走的白行玉,决不许他再以身入险,决不许他再受半点伤害。
他听见一道疾风般的剑出鞘声,然后是白行玉一声隐忍的嘶痛。
他听见锦水将双泪的清音幽幽响起。
叮。叮——
这一切发生时,白行玉没有松开他的手。
他听不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只听见风啸,雪重,白行玉咬牙抵挡,忍痛的呜咽,闷哼着缓声,最终,他听见一道尖锐的马嘶。
“古鸿意,上马!”
他凭着马嘶,立刻确认了马的方位,一个侧身躲过了一道刀戢袭击,便撑手翻身上马。
白行玉亦利落翻身上马,把他压在怀中,便夺过缰绳策马而起。
风啸马鸣,水亮的鬃毛快快抖落积雪,白马便如一支羽箭,射入雪色尽头。
“我去取回了我的白马。走,我带你私奔。”
白行玉抬手敲敲他的肩膀,“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