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一来,只见锦绣黼黻,交相辉映,只闻檀香清幽,酒香醇厚,只听琴声悠扬,风声潇潇,再看座上老少男女,个个气度不凡,神采超然,他不禁叫道:“怕是众神仙来了!”
画师当即铺开帛布,运笔如飞。众人自喝酒,自谈笑,并不在意他。待到酒食吃尽,琴声弹厌,天色也铺上了一层深得发亮的蓝。众人纷纷起座,来看画师的画。大家看了都说好,卞三秋仍觉不尽兴,说:“这画这样好,咱们每人在上头题一句,凑成一首诗,如何?”
“这主意好!”卞逆慈笑道,“我先开个头:小月山中喜相逢。”
“我来接。”卞三秋轻松道,“曲水河边论三衡。”
“啊,这可是为难我了!”君稚眉头紧皱,仔细想了一阵,叫道,“有了,有了,竹啸常有琴声随——这句还不赖吧?”
“不赖不赖。”玉香笑着接道,“谈兴每催笑泪生。”
卞逆慈点头道:“这句传神,可现在只对了二联,还差两联。不知孟道长和镇邪能否一人对出一联?”
孟琅说:“我有一联,只是对得不巧,还望各位不要嫌弃。忽然灯照人影暖,方觉月上残羹冷。”
众人一齐看向秦镇邪,后者笑道:“最后一联是我的了!这一联我早就想好了,那便是:今年今日应不朽,此情此景当永恒!”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齐声说好。卞三秋说:“诗是有了,可还没有诗名。大家觉得起个什么名字好?”
君稚道:“今天是四月十二,大家在山中聚会,十分尽兴,不如就叫四月十二宴饮乐,怎么样?”
玉香道:“既然这样,不妨把地名也加上,叫四月十二小月山宴饮有感。”
秦镇邪道:“就题这个名,清楚明白,最是合适。”
“卞兄字最好,让他来写!”君稚嚷嚷着,把卞三秋推上前,卞三秋却说:“我写题名可以,但对的诗,大家还是各写各的如何?”
卞逆慈颔首道:“这倒有趣,只是守真少不得要出丑了。”
“早知有今日,我小时候就多练字了!”君稚开怀笑道。众人一一写了诗,又在各自画像旁题名,收起画,三三两两朝卞家山庄走去,一路走着,秦镇邪兄弟几个又唱起歌来。高高低低地唱着,应和着,在深蓝的夜空下,在闪烁的群星间,久久地回荡着。
“后来呢?”说书人追问,“后来呢?他们可有再见过?”
天已经黑了。老头和说书人坐在酒肆外的两条板凳上,老头手里拿着根绳子,绳子另一端拴着个两三岁的娃娃,正坐在老头脚边玩泥巴揪草根,对他讲述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毫不关心。老头说:“后来,后来自然是再见过了,一直见到卞老夫人谢世、玉香夫人谢世、卞三秋也谢世后,小月山上才冷清下来。哎呦,连三秋走了也有几年了啊。”
说书人听他口吻,仿佛与卞家人很熟悉似的,便问:“老爷子,难道你认识卞家人?”
“认识。卞老爷去世时,我还给他奔过丧啊。”
说书人稀奇道:“您居然真认识卞家人!那么,您难道也认识景懿君和那鬼婴?”
“认识。”老头坦然道。
“那您到底是谁?”
老头却嘿嘿一笑,不再回答。这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出现在田垄上,远远地喊道:“太爷爷,天这黑了,咋还不回来吃饭?爹他们都等你咧——”
老头撑着膝盖,悠悠起身,说书人急道:“老先生,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你还没告诉我这些故事是真是假?宏元仙君真是鬼?那鬼婴真是凶名赫赫的当路君?还跟景懿君是一对?我行走南北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过这样离奇的故事!您该没有诓我吧?”
“诓?”老头乐道,“我不是说了,我知道的,惊世骇俗,荒唐离奇,就算告诉别人,也没人敢信,既然这样,不妨告诉你这个说书的,让你编个话本,至于是真是假——嘿嘿,就让听故事的人去猜吧!”
“太爷爷,别扯白啦!”那少年急急跑到老头面前,一手抱起那小孩,一手牵着老头,催道,“快走啦,我都快饿成人干了!大叔,你别缠我爷爷讲话了,他不回去,我们一家人都动不了筷子咧!”
老头笑呵呵道:“太爷爷忘记时辰啦,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一老一少,就这样消失在田垄上,消失在苍茫暮色中。说书人愣愣坐在原地,突然,他起身,跟了上去。他想知道那老头住哪,日后好向他探听更多消息,不料跟了一截,却突然瞧见麦地冒出个红衣女子。
说书人登时站住,脚底冒汗,心窝发寒,他一眨眼,那女子就出了麦田,再一眨眼,她就上了田垄,又一眨眼,她就跟在离老头只有一丈远的地方了!可那老头和少年恍然不觉,压根没发现身后跟着那大个人。说书人呆站在那,眼见着老头跟女子都消失了,脚底才慢慢暖起来。他赶紧跑过去,可已认不清前头的路了。
第二天,他就听说,村东的老头死了。说书人一愣,心想昨晚见到的那红衣女果然是鬼,那老头搬弄鬼神之事,污蔑宏元仙君和景懿君,看来是遭了报应。
说书人心下慨然,收拾东西,打算去村东看看,走了老远,果然瞧见一家支白棚的人家。他走进去,给老人家吊唁,却听见村人对一个哭得死去活来的老妇道:“君奶奶,你莫太伤心了,你爹走时是笑着咧,是喜丧啊,喜丧!”
说书人一愣,抬眼细瞧灵牌,只见上头写着:显考讳君公讳稚府君之灵位。
说书人呆住了,盯着那灵位,忽觉头皮发麻。
君稚,君稚那老头讲的故事里,正好有个人叫君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