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羽化岛沉没第七年。孟琅没有想到,他这样快就失去了神听。他心知失去神听是迟早的事,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仍感到难以言喻的失落。他和秦镇邪在廣野过起了清闲日子,然而,山南已经不如之前太平,各州刺史都不承认所立诸王,相互攻伐,无日安宁,各州豪杰也趁机揭竿而起,割据一方。
孟琅虽然明白天下大势非他所能插手,可他仍不能捂住耳朵不去听墙外的声音。他出钱设了个粥铺,又雇人摆了个义诊摊子,廣野人都知道城东头廊仓巷子里有两位心善的老爷。徐州刺史闻风而来,却发现那院子已经上了锁,孟琅和秦镇邪留下钱财,偷偷离开了。
他们去了余桐,因为,卞三秋送来了一张请柬。
请柬上写着,卞家有喜事了。
秦镇邪和孟琅不知是什么喜事,盯着大红请柬,满腹好奇心按耐不住,当即动身。到小月山下,只见一座新涂粉的小屋挂着大红灯笼,门上贴了红纸,好不鲜亮。秦镇邪奇道:“莫非卞兄是要成亲了?”孟琅说:“既然是要成亲,怎么没有锣鼓?”
“兴许是时辰未到!”秦镇邪推门进去,喊道,“卞兄,我们来了!”
一进门,却看见一个熟人。两撇八字眉,一张葫芦脸,正是百病消!他已经老了许多,须发皆白,可人还顶精神,两个十七八岁的白衣少年跟在他身旁。百病消一看见孟琅,便乐道:“孟道长,秦老弟,你我果然是有缘再见啊!”
秦镇邪笑道:“卞兄居然把你也请来了?究竟是什么喜事,你可知道?”
“天大的喜事!”一人健步从屋中走出,穿着身光洁新衣,踩着双细布黑鞋,笑容满面,神采奕奕,不是卞三秋又是谁?秦镇邪跟孟琅看见他,好不惊奇。又一个孩子跟着卞三秋跑出来,大约八九岁光景,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孟琅,模样十分可爱。秦镇邪大惊:“卞兄,你何时有了孩子?”
“这不是我的孩子,不,也算我的孩子!”卞三秋话音刚落,屋里又走出个美貌妇人来。秦镇邪更惊,还没问话,就见那妇人伸出纤纤玉手,搀过一条深蓝箭袖,接着,一个衣着干练的灰发妇人便挽着它胳膊,一瘸一拐地从屋里走了出来。秦镇邪看见她,惊叫:“卞道长?”
第293章转机
这妇人正是卞逆慈。她比起十年前长了几根灰发,添了几条细纹,可神态气度,仍丝毫不改以往的潇洒清爽。她盯着秦镇邪看了几眼,朗声笑道:“三秋说你跟了神仙,我还不信,今天一看,十年过去了,你却一点变化都没有,我真是不得不信了。你身边这位,就是孟道长孟仙人吧?”
孟琅行礼道:“正是,见过卞道长。”
“哪敢哪敢。”卞逆慈连忙回礼。
秦镇邪激动地问:“卞道长,您是如何回来的?”
“这都是玉香的功劳。”卞逆慈将手搭在那妇人胳膊上,笑道,“我放火烧了林子,用风符逃了出去,可没落好地,腿又给摔断了,就成了乞丐。我本以为自己得烂死在什么地方了,幸好玉香收留了我。多亏她,我才能回到余桐。”
玉香温柔一笑,说:“姐姐言重了。我反而是要多谢姐姐愿带我来余桐,使我免于流落。”
“玉香妹子太客气了!”卞三秋高兴道,“大家伙别站在这,都进屋吧?酒菜马上就好!”
众人一齐进屋,秦镇邪瞧见卞逆慈半边裙子空荡荡的,心中甚是难受,但看她谈笑如常,甚是洒脱,心中又稍微宽慰了些。
大伙先喝了些酒,不多时,卞三秋跟玉香把热好的菜端了上来。鸡、鸭、鱼、肉都有,还从城里的铺子买了各色瓜果糕点炸货,堆得满桌子都是。酒是余桐名产,叫“桐花琼玉”,一揭盖子,满室喷香。众人喝啊吃啊笑啊谈啊,卞三秋忽地举杯站起,慷慨说起话来。
“在座的诸位,都是我卞三秋的大恩人!我卞三秋遭贼人报复,几乎全家丧命,仅阿母妻子得以逃脱,然而爷死、父死、子死、兄弟亦死,家境之残破凄凉,何堪忍受!再加上流离之苦,不久之后,内子与母亲也撒手人寰。我苟活于世,茕茕孑立,家徒四壁,不仅无钱,更无一亲,我心中凄惨绝望,有何言说!不瞒各位,我当时已有死志,只是老母还未安葬,才勉强游荡在人世。
就在这时,我遇到了秦弟和孟道长,是他二位借我钱银,助我安葬了母亲,更是他二位带我找到了百道长,让我重燃起生的希望。秦老弟、孟道长,你二位于我有再造之恩,这第一杯酒,我先敬你们!”
卞三秋说完,一口将酒干了。秦镇邪和孟琅也喝尽了杯中的酒。卞三秋又倒了满满一杯酒,隆重地对百病消说:“百道长,您真是算机如神!您说我我家气脉未绝,当有贵人相助,果真就有玉香姑娘带家姐回来了!托您的福我才能等来家姐,这第二杯酒,我必须敬您!”
说完,又是一口干尽。卞三秋接着倒酒,举杯对玉香道:“玉香姑娘,家姐流落在外,多亏您的照顾,才能恢复身体,回到余桐。您的大恩大德,鄙人无以为报。听家姐说姑娘比我短一二岁,又双亲早逝,无家可归,不知姑娘可否愿认我做个哥哥?”
玉香脸色绯红,起身道:“我也正有此愿!”
“如此甚好!”卞三秋朗声道,“正好大家就在,就请大家做个见证,我卞三秋今日跟玉香姑娘结拜为兄妹,从此玉香姑娘就是我亲妹妹,阿安就是我亲侄子,我要敢对二人有半分亏待,便天打雷劈——”
“使不得使不得!既然是一家人,哥哥何必发此毒誓?”玉香忙将杯中酒喝了,众人一齐喝彩,卞三秋眼含热泪,也将酒喝了。他喝完后,卞逆慈也起来敬酒,感谢众人对卞三秋这些年来的照顾。这顿饭从未时吃到酉时,好容易散了,众人又各自提酒,去院里闲聊。卞三秋高兴得紧,不停喝酒,最后终于醉了。秦镇邪把他扶回房去,出来时,就碰见了卞逆慈。她支着两根拐杖,静静望着他。
秦镇邪以为她是来看卞三秋的,便侧了下身子,但卞逆慈并不进屋,只低声道:“秦小友,我有件事想问你。我们去屋外说去。”
两人到了屋墙外头。秦镇邪问:“卞道长想问什么?”
卞逆慈直率地说:“是守真。卞三秋不知道他的下落,镇邪,你既然拜了仙人为师,可否请他算一算守真的下落?”
秦镇邪一愣,沉默片刻,说:“我知道君兄在哪,他去山北了。”
“山北?”卞逆慈惊愕道,“他怎么会去山北?”
“他想阻止申兵南侵。”
卞逆慈一时语塞,半晌,她感慨道:“守真大义,我不能及。这样说来,你已经见过他了?”
“见过,但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卞逆慈叹道:“我能回到余桐,已经是意外之喜,跟三秋团圆,更是喜中之喜,三秋跟玉香结拜,家中忽然添了两口人,一扫破败之气,更是大喜。如今我心里挂念不下的,只有守真,倘若守真能够回来,那真是再好不过,可他竟去了山北!镇邪,你可知他去了山北哪里?”
“或许是燕、乐一带。”
“偏偏去的是最乱的地方!”卞逆慈长叹一声,对秦镇邪道,“不知孟道长可有传信托梦的法术?我想请他给守真带个信,就告诉他我回余桐了,他要是遇到什么事,随时能可以回来。”
秦镇邪却犹豫了。卞逆慈盯着他,疑虑道:“我的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