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拴在长明军营前好几天了。”孟瑗哭着说,“娘,弟弟怎么会叛国呢?怎么会!”
“那,遥碧呢?”徐灵郡主忽然问,“遥碧知道这个消息吗?”
岳遥碧当然知道。好事者不仅在孟家门外唱着那些打油诗,也在岳家门前叫骂不停。岳遥碧不愿相信,她奔出家门,登上了城,当她看见跪在雪地里的那个削瘦的身影时,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的心痛如刀割,她站在猎猎寒风中,粉红的袍子翻飞着,分外刺眼。
“那是谁?”看守的士兵第一个发现了廣野城上的异象。他用脚踢了一下孟琼,恶劣地戏谑道:“看啊,城上来了个美女呢?该不会是你的情人吧?”
孟琼猛地抬头,他一眼便看见了岳遥碧。不,她怎么会在这里?不,不要看。他低下头,巨大的羞耻袭击了他,愤怒和耻辱在他胸口燃烧,他突然猛烈地挣扎起来,冲那士兵咆哮道:“杀了我!干脆杀了我啊啊!”
士兵被他吓了一跳。他恼怒地狠狠踢了孟琼一脚:“老实点!啊,那女人是你娘儿们是不是?让娘儿们看见自个这样,不好意思了?”士兵看看城墙上的女人,又看看被捆在木桩上仍挣扎不休的男人,心头猛地升起一股恶欲。他狞笑着,解开裤头,把一泡骚尿浇到了孟琼头上。
“不!!!”岳遥碧惨叫着,她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地上。墙上的士兵也不忍心再看这羞辱的场景,纷纷掉过头去。岳夫人搀起女儿,架着她的一条胳膊哀求道:“遥碧,回去吧!再看下去你只会伤心,咱们回去吧!”
雪原上响起一声野兽般的怒吼。孟琼疯狂地挣扎着,绳子颤抖着,木桩呻吟着,士兵的尿给吓回去了,他气急败坏地解下剑,用带着剑鞘的剑狠狠地打孟琼的头、胳膊、身子,同时发出最粗鲁的叫骂。
岳遥碧伤心欲绝地哭泣着,被岳夫人拖回去了。这天就是徐灵郡主晕倒的日子,当告假回家的孟琅回到外营后,他听说了这件事。
那些士兵用厌恶、玩笑和嫉妒的口吻谈论这件事。孟琅跟他们打了一架,他是个性子极温和的人,从不动武,甚至连发火都少有,可他打了那些士兵,打得极狠,打得腕上孟瑗送的珠串深深嵌进了皮肉里。
他被关了起来,直到半夜才给放出来。外营统领警告他,如果再有下次,就算他是孟家的二公子,也别想再在这个位置上呆着。
漆黑的冬夜里,孟琅摇摇晃晃地走着,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他张开嘴,干嚎着,猿猴般的悲鸣在空空的街道上久久回荡。他使劲踢着街上的雪,捶着街上的墙,一个个血印子烙在墙上,像一张张无声嘶吼的嘴。
孟琅无力地靠在墙上,白气一团团从他口中冒出,消散。天空中出现了一颗星星,两颗星星,一阵寒风吹来,卷走了乌云,露出了一轮钩子似的尖月。孟琅望着那月亮,擦了把脸,向城墙走去。
守城的是闻中尉,他的熟人。白天,正是他禁不住岳夫人的央求,让岳家母女上了城墙。晚上,又是他一看见孟琅的惨样,便知道他为何而来。
自入城以来,孟琅只上过一次城墙——为了确认被捆在木桩下的真是孟琼。那之后,他再没有上过城墙,他害怕自己不能禁受这样的景象,怕自己会哭,会冲出去救回弟弟。
现在,他上来了。惨淡的月光下,他看到一个人生死不知地被捆在雪地里。孟琅望着那个人影,望着他的弟弟,他心爱的、令人骄傲的弟弟。他说:“闻大人,你有弓吗?”
闻中尉一惊,悚然道:“孟统领,你要做什么?”
“与其让他这样活着,还不如杀了他。”孟琅颤抖着说,“给我弓。”
闻中尉深吸一口气,良久,他狠狠地把那口气吐出来,拿了一副弓过来。把弓递给孟琅时,他说:“孟老弟,我相信孟琼不会叛国。”
孟琅眼眶一酸。他拉开弓,对准他的弟弟。他擅长剑,孟琼才擅长弓。天太冷了,孟琅的手在发抖,箭尖颤巍巍地对准雪地中的人影,孟琅看着孟琼,松开了手。
箭出!
“噗。”
箭插在了离孟琼脑门二指远的木桩上。孟琼惊醒了,他努力睁着眼,茫茫夜色中,他看到墙上似乎站着两个人。他双眼发亮,欣喜若狂地嘶吼道:“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孟琅咬紧牙,冰冷的泪水一道道从他眼眶流下。他再次举起弓,瞄准,射箭——
一把飞斧砍掉了箭。童将军带着几个士兵赶到,命人把孟琼从木桩上解下。飞箭接连袭来,都被长明人打落。孟琼就这样被童将军带走了。
“嗙!”
孟琅将弓摔到地上,拿拳头一下一下砸着又冷又硬的城砖。
“该死,该死!”
“这帮狗崽子!他们究竟还想干什么?”闻中尉怒吼着,扶起孟琅,苦苦地劝道,“先回去吧,或许是上天让你不要杀了孟琼”
“我该杀了他!我为什么没有好好练习箭术!像他这样活着,这样活着”孟琅泣不成声,他浑身都在颤抖,那双染血的手更是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几乎都扭曲了。
“今天不是满月,天太暗了,又有风,你隔着这么远怎么能射中?走吧,走吧。”闻中尉搀扶着孟琅,半推半拉地将他带下城墙,悲凉地说,“这都是天意啊,是老天这样安排的,是老天要让徐风、要让我们受这劫难!”
孟琼被推进了童将军的军帐,双手仍被捆着。他从地上抬起脸,凶狠地瞪视着童将军,破口大骂:“狗贼!你要是现在不杀了我,我以后必会杀了你!我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拿你的骨头剔牙缝!”
童将军从容地喝着酒,说:“孟将军,徐风人已经对你恨之入骨,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你确实是条好汉,倘若你生在长明,必能得到重用,享尽荣华富贵,而不是被人出卖,成为阶下之囚。”
孟琼愣住了,片刻,他暴冲向童将军,半路就被一把按在地上,他扭动着头,狂怒地咆哮道:“你说什么?谁出卖了我?谁?哪个混账!狗日的!”
“是个白白胖胖,满脸油光的男人。”童将军唏嘘道,“他半夜骑一匹马溜出来,被我们抓住了。还没等我们审问,他就把你们的驻扎地交代得干干净净。他穿着上好的青色夹袄,大拇指戴着金扳指。后来,我在你们五王子的身上发现了一样的夹袄,一样的金扳指。我想,出卖你的人,就是徐风的某位王子吧。”
他每说一句话,孟琅的脸便白上一分,最后,他已经面如死灰。他跪在地上,想起来那天晚上他的确没看见二王子,他还到处找他,想保护他。难怪,难怪长明人有如神降,捣了他们的老窝——原来是二王子出卖了他们!
“哈哈,哈哈哈哈”他低着头,弯着满是鲜血和伤口的身子,悲惨地笑了出来,“是他,居然是他,啊,啊啊啊啊!”
他嘶吼着,哀嚎着,咆哮着。童将军说:“孟将军,为这样的国家,为这样的王卖命不值得。我知道你的母亲是徐灵郡主,你的兄长曾在揖海关战斗,听说,你还有个妻子,毫无疑问,廣野城破后他们都会死,但假如你归顺我们,他们就能活下来。”
孟琅抬起充血的眼,死死地瞪着他,用嘶哑的嗓子吼道:“我若归顺你们,他们就会死!”
“在长明人眼中,你早就已经归顺我们,可你的家人们还是没有死。可见,你归不归顺我们,对他们的生死并不重要。”童将军说,“廣野败局已定,你何必再垂死挣扎?我们的王是位明君,只要你有才能,便会尽情任用。孟将军,归顺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