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飞想要跟上,明宝清却说:“守着你阿娘。”
她再跟进去时?,陆夫人已经在?抓药了。
“油尽灯枯,她不是一日煎熬成这样的,是日日夜夜,惊惧忧思所致。”陆大夫眉头紧皱,扫了严观一眼,“大过节的,正月都没出,真想把你一笤帚扫出去。”
严帅沉默着任凭她训斥,明宝清忙道:“是我有求于严帅,陆大夫请不要怪他。”
陆大夫看着她,眼神稍微温和了一些,说:“随口说说罢了,生老病死,是不能挑日子的,既做了大夫,也习惯了。我开?些药,吊一吊她的精神,让她同孩子多相处些时?日,但你们这些做大人的心里要清楚,可以?准备后事了。”
明宝清忍住一声哭,陆大夫却说:“想哭要哭的,忍着对身子不好。”
她把抓好的药递给刘季,又扯过一个脉枕,对明宝清说:“手来。”
明宝清觑了严观一眼,他对她轻轻一颔首,示意无妨。
“戒备心这么重?我是大夫,你看看你的脸色,比我家老头子年年出考场的时?候都差!”陆大夫看向?严观,埋怨道:“今晚上带他们做什么去了?弄成这样!”
严观和明宝清不敢说话,天大地大,大夫最大。
“月事乱成这样。”陆大夫又蹙眉。
严观往后踱了几?步,转身去前头了,陆大夫睃了他一眼,又看明宝清垂着眼的样子,说:“给你抓些药调理一下,不能仗着自己年岁轻,就不顾惜身子了。”
严观与刘季在?前头守着,明宝清听到他问:“今日怎么在?这里?”
刘季说:“你这几?日都不着家,我和吴叔大眼瞪小眼也无趣,刚好司农寺里有几?个女奴的脉案我琢磨不透,所以?来请教一下陆夫人。”
严观不再说话,明宝清听着这些稀松平常的对话,却觉得像是有什么事不太对。
她猝然回神,轻声说:“多谢夫人,请问要多少诊金?”
陆大夫忙着称量药材,头也没抬,问:“你跟那?小子不熟吗?”
“严帅是好心帮我们。”明宝清含糊说。
“那?就让他帮到底好了。”陆大夫边给她抓药边说,“这两年好多了,从前啊,这小子三天两天往这里跑,不是这痛就是那?伤的,做他的开?蒙先?生真是亏透了,比养个儿子还操心。不过他自己受伤,要是挨得住,很少夜里敲过门,都是坐在?门边等着天亮了才进来的。”
“今夜很麻烦您。”明宝清轻声说。
“刚说过又忘了。”陆大夫把抓好的一摞药塞进明宝清手里,说:“生老病死,是不能挑日子的。”
晨光微熹时?,苗娘子的眼皮轻轻在?颤。
她虚虚睁开?眼,看着绿雾雾的车顶棚,有种仰面躺在?竹林里的感觉,然后一只小青鸟探头看着她,用?尖尖的喙碰了碰她。
小青鸟不是‘啾啾啾’的叫,而是叫她,“阿娘。”
这一声‘阿娘’让苗娘子彻底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游飞身上,在?小驴车里摇摇晃晃。
她并不觉得颠簸,反而觉得这种摇晃很舒服,像是在?被娘亲哄睡。
只不过现在?身份反了过来,是儿子抱着她。
苗娘子伸手摸了摸游飞的脸,一点?点?擦掉他的眼泪,听他说:“阿娘,我好想你。”
她轻轻笑了笑,说:“阿娘也很想你。”想到骨头里了。
苗娘子又见到了明宝锦,看着她在?床前笑眯眯的,像一朵开?在?冬天的花。
她见到了游老丈,看着他佝偻而衰败的样子,看着他背过身去抹眼泪,她很愧疚。
她还认识了很多人,游飞一一给她介绍,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在?她不在?的日子里,知道游飞身边有些人在?,对她来说是莫大的安慰。
可这屋里还少了一个人,一个她知道不可能再回来的人。
这让苗娘子觉得很冷,尤其?是在?夜里的时?候,她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像一个断了线风筝,魂魄随时?要腾空。
每当这时?候,只有游飞握着她的那?只手才让她有那?么一点?点?实感,但就连这一点?点?的感觉,也在?日渐消退。
人快死的时?候,会有些自觉。
她总在?跟游飞说对不住,她这个娘亲做得不好,但她想见游春生了,很想很想。
众人都能隐约感知到她的流逝,但明宝锦一点?都不觉得,她每日都来看她。
带着自己做的枣糕、栗子羹,带着一株新嫩明黄的小花来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