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太后自嘲笑了笑,神色平静的仿佛早已从那一段苦痛的记忆中走了出来。
“梦醒后,我吓得冷汗淋漓,在后宫,李氏是我挥之不去的噩梦,我纵有皇后的尊位,却不如她得先帝的宠爱,我若生下长子,不过是白白给她做了嫁衣裳。我不想再重蹈前世的覆辙,所以这一世,我做了一个贤良大度的皇后,劝谏先帝多幸后宫,冷眼旁观他和李氏恩恩爱爱。”
“李氏很快就有了身孕,然后生下了一个男孩儿,就是现在的陛下。我借常太后之手以祖制杀了李氏,以嫡母的名义收养陛下,我对陛下视如己出,细心养育,可我又清楚的知道那是我最憎恨的女人的儿子,我几度想把襁褓里的陛下掐死,就像当年李氏杀了我的儿子一样,也杀了她的儿子来复仇。”
“可我看着年幼的陛下,从他的脸上又总能看到我年幼夭折的儿子的影子,他们长的那般相似,仿佛是我前世的儿子,又从另一个女人的肚子里生出来给我做了儿子,我对他又爱又恨,对他百般折磨,却无法真正对他下去杀手。”
明锦心中震荡,呆呆听着,愕然无言。
“我弃情绝爱,不再相信先帝的任何甜言蜜语,前世,他把我当个产子工具,这一世,我也只把他当作产子工具,等他的继承人出生,我在朝堂的势力稳固之后,我便将他架空,幽禁宫中,日日喂药。外头的流言说的不错,先帝,是我杀的。”
陆太后坦然说着,她做了,她就敢认。
“我拼了命的,拼了命的往上爬,把我失去的权力牢牢抓在手中,因为我知道所有嘴上说的爱都是靠不住的,只有实实在在抓在手中的权力才是我最大的仰仗。”
“我的哥哥,哪怕再废物,再荒唐,再不成器,我也不惜代价的扶持他,就因为前世我含冤而死后,只有他会为我鸣不平,却因此触怒皇帝,被贬官幽禁。”
“我们陆氏人丁单薄,我就不停的给他送女人,来为陆氏生儿育女。女儿长大后,可以嫁给皇帝公卿联姻,像我一样临朝称制。儿子长大后,可以安排到各处为官,执掌机要,来巩固女儿在后宫的地位。”
“这是我的美好设想,却总是事与愿违,因为你,陆聿变得越来越不听话,打乱了我的全盘计划。”
她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出天不假年,上天没有给她一个健康的身体,也没有给她足够的时间来实现她的布局,上天给了她改变前世悲惨结局的机会,却也在暗中向她索取了代价。
她没有想到元晔也是重生,他洞悉了她的计划,竟然在二十年前就开始布局算计陆氏,让她的心血功亏一篑。
陆聿毁了,丽华废了,顺华无宠,她若驾崩,陆氏就是灭顶之灾。
她撑着这口气不死,就是要为陆氏博来最后一线生机。
陆太后望着她,“明锦,你还是太过软弱,你的善良,你的天真,并不适合这风云诡谲的政斗,这是你死我活之争,而你不够狠毒。”
明锦如坠冰窟。
密室的烛火静静燃烧着。
明锦沉浸在陆太后那悲惨的过去中不能自拔,片刻后,她的脑中又突然浮现出了前世元晔那冷酷无情的模样。
转瞬,明锦就恢复了冷静。
是啊,她忘了,他们这种为权力疯魔的人,早就将表演二字刻入骨髓。
她早就知道,像元晔那种小小年纪就懂得隐忍保全自己的人,说出来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陆太后亦然。
“是,我不够狠毒。我无法推一个无辜的女子去替我送死,我无法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别人用性命为我换来的荣华。所以耳根子软弱的我在听了太后几句片面之词,就开始对你怜悯同情,太后想利用我的善良是吗?”
陆太后神色一滞。
“我虽天真,却也不蠢。”
明锦从陆太后的诡辩中恢复了理智,反驳道:“太后口中你的遭遇的确是很可怜,而你有机会诉说这些苦难,无非是因为在这场宫斗中你活了下来,并且以胜利者的身份掌握了权力。而失败的李夫人已死,并且举族被你所灭,无法开口为自己辩解罢了。”
陆太后眯了眯眼,“你觉得我是故意编造了这些恩怨在抹黑他们?”
“我只是有些疑惑,太后没有在陛下年幼时就杀了他,真的只是因为他很像你的亲生儿子吗?”
陆太后神色一动。
明锦继续质问她,“难道不是因为太后自己畏惧死于子贵母死的祖制,才留陛下一命给自己做养子吗?”
“连太后都知道收养别人的儿子就可以规避子贵母死的风险,李夫人会不懂这个道理吗?她若真成了皇后,有何理由害你的儿子?她难道是想杀了你的儿子,然后自己生个亲生儿子做太子,让自己死于祖制吗?她不该像太后抚养陛下一样,好好抚养你的儿子登基,自己做太后临朝称制吗?”
陆太后默然无言。
“如果李夫人还在世,这个故事或许就是另一个模样。”
明锦不加掩饰地轻嘲道:“太后只是在给自己族灭李氏,以及对陛下幼年的折磨找借口罢了,你必须把你的不幸归咎于他们,让自己憎恨他们,才能心安理得的折磨他们、杀害他们。”
陆太后淡淡笑了,“明锦,我收回对你的嘲讽,你很聪明。”
明锦颔首,不卑不亢。
“世人只会对胜利者高唱赞歌,只要我赢了,只要我掌控了对他们生杀予夺的权力,无论我的手段是否光明干净,都自有大儒为我辩经,洗白我的所有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