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晚恍然大悟,不由心中感叹:果然这京城中多是非纷扰,不是他一个思想状态基本还停留在现代的人能够拿捏。
大理寺的马车已然候在府外,看见岑晚终于露面,那些捧着贺礼的人又如狂风浪蝶一般涌上,薛寒星挡在众人之前,只一个眼神便叫他们不敢继续放肆。
上了马车,祝文峻端坐其中。见到薛寒星又与岑晚这般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地粘在一起,又露不出个好脸色。
这倒是让岑晚更自在了些,心中偷笑:看来任由自己身份百般变化,这老头的倔劲儿却是始终如一。
路上,祝文峻简单介绍了案情:今天清晨大约卯时,史志远被发现坠亡于自家花园中,死状惨烈。
因为死者昨夜饮酒,所以初到现场的差役认为他是酒后登高,不慎失足坠亡的,但史国公却持反对意见,说自家乖孙从小怕高,怎么会骑到那三楼围栏上?
老人家死活不认可这是意外,甚至要进宫向圣上陈情。后来在百般安抚下,才松口将案子交给大理寺重新审查,只是有个要求,这案子的主事需得是岑晚。
“史志远……”岑晚喃喃,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
“你在大理寺时间尚短,可还记得大理寺正史志敏?他近来因病告假,故而你们只见过一面。”在祝文峻的提醒下,岑晚这才想起初入大理寺时那个对自己阴阳怪气的寺正。
这两个人名字如此相像,又同在京中,想必沾亲带故。
薛寒星从旁解释道:“史志敏来自史家旁支,算起来算是史志远的表哥。”
果然,这皇城就是个巨大的、依托血缘和利益织就的一张大网。
马车速度减缓,外面喧闹异常,岑晚撩开帷裳向车窗外看去,入目的竟是前两日刚刚来过的庞府正门。
他们正赶上铁翼骑查抄庞府,那身材肥大的庞士被一名铁翼骑如提溜小鸡似的甩到一旁,府中财物也尽数搬出。他只能跪在地上哀求各位大人手下留情,却因太过聒噪被一个人顺手将地上一块破抹布塞到嗓子眼儿。
岑晚看向薛寒星,对方却笑得纯良:“柴佥事手下正有队铁翼骑闲着,便借来用一用。”
谁不知道柴佥事手下人那雁过拔毛的狠劲儿,孙家山庄搬不走的红漆柱子都要砍上两刀才肯罢休,岑晚心里明镜儿般,他就是故意的。
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又没几步远,马车停在了距离庞府颇近的一处在阳光下更显璀璨的府邸,上书“典黎别苑”。
坠亡
“史国公曾随先皇开疆拓土,功勋卓著,这典黎别苑便乃先皇御赐。”
门童见岑晚来了,忙将人引入院内。
听说岑晚与铁翼骑薛佥事一道前来,史国公也带着自己的儿子相迎。
史国公长了一张国字脸,端方正派,不怒自威,岑晚可以想像他往日必定也是精神矍铄,毫无老态。然而现在他挺拔的身姿已微微弯曲,似乎承受着难以言说的重负,可见亲孙子之死对他打击甚大。
他向岑晚与薛寒星微微拱手以作问候,随后又抓住岑晚的手臂,制止了他的回礼。
老人语气悲怆:“岑大人无需多礼,此次某只希望大人可秉公执法,还我孙儿一个公道。”
提起死去的史志远,他的语气逐渐变得激动起来:“虽然我孙子是个不成气候的,得罪了不知多少高门公子,但他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更不是那会轻易寻短见的窝囊废!那些庸碌无能之辈开口便说他是酒醉登高,失足坠亡,可一个喝醉的人,往往全凭自己本能行事,他最是怕高,又怎么会去登高望远?”边说着,史国公的一双铁拳握得咯吱作响。
眼看着史国公的情绪难耐,他身后的中年男人上前一步,扶住几欲呕出血来的老人:“父亲莫要太过激动!”
来的路上岑晚听薛寒星提过,史国公有且仅有的这个儿子名为史单利。可或许是因为史国公早年随军作战,而他的妻子又是一个仁慈至愚的母亲,导致他这唯一一个儿子懦弱无能,如今也年过不惑,却只能在朝中做一个镶边的芝麻官。
史单利转过头,面向岑晚与薛寒星解释道:“陛下听闻噩耗,特派了太医来照顾父亲的身体。刚刚太医才瞧过,若不对情绪多加控制,以父亲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可能会邪风入体。”
岑晚也颇认可地点点头,的确,这史国公看上去脾气就不太好。刚说没两句,脸现在都涨成了赤红色,要是真不小心中风,可真是雪上加霜。
这边道了两句节哀,史国公也不愿再耽误时间,带着两人来到案发现场。
因为对岑晚探案的习惯有所了解,所以这里都还保持着刚刚发现尸体的样子。连仵作也未能及时尸检,因为史国公发了狂,不许他们碰史志远的尸首。
尸体头朝下,四肢张开,趴伏在一座三层的锦绣小楼前。
“昨晚,我家公子就是在这楼上坠下的。”史志远的贴身小厮指向三楼一扇大开的窗户。据他说,当时史志远就在屋内饮酒,喝到尽兴之处,把他们全都赶了出去,所以事发时没有一个目击证人。
岑晚站在尸体旁,先是抬头看了看那扇窗,而后又半蹲下来,仔细翻看起尸体的情况。
这尸体的落地点有一块大石头,史志远的头面砸在石头上,血肉完全糊成一团,无法再从面部分辨其身份。
只是在发现尸体后,先是小厮侍婢确认了这人的衣服鞋袜都与少爷一般无二,其后史单利又再三确认了史志远身上的胎记和其他特点,这才算完全断定死者正是史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