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海玉卿几乎扣掉了所有它能够着的树皮,它干巴巴地开口,“对不起。”
“?”金溟正低着头挠小羊羔软软的下巴玩,闻言抬起头,满脸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不起。”海玉卿又道,这次比刚才顺畅多了,“我早上不该,不该……”
不该什么,它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它从来也没和谁这样亲密的相处过,换成别人,误会就误会了,打就打了,哪里需要它来反思如何补救关系。
“玉卿,不用说对不起。”金溟轻轻弹了一嘴巴揪着他羽毛使劲儿甩头的小羊羔,小羊羔挨了疼,立刻松开嘴跑开了,“趋利避害是本能,你没做错什么,不用觉得愧疚。”
生命的思维很简单,远离让它受到伤害的东西,或者让带来伤害的东西远离它。
就好像母亲损害了赤道基地的利益时,被研究所除名;他给北方基地带来灾祸时,被人类除名。
“今天,我很难受,”海玉卿垂着头,指指心口,“我以后不闹脾气,好不好?”
金溟入神地看着远处的草坡,没有回应它。
没有脾气的猛禽,该怎么在自然界生存?金溟忽然意识到,他以一个人类的思维方式,一直以来都给了海玉卿一个错误的引导,翱翔于天际的海东青不是养在笼子里饭来张口的金丝雀,从来就不该学会乖乖听话。
“你怎么不爱说话了?”海玉卿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除了随风而动的草叶,还有草丛里时不时露出一点尾巴忙着求偶的彩色小鸟,什么也没看见。
“我以前也不爱说话。”金溟随口道。
“不对,”海玉卿皱着眉,一字一句纠正道,“你以前,好多话。”
金溟怔了怔,笑道:“是我说错了,我是说更早以前。”
海玉卿忽然想起金溟以前随口说过自己好多年没开过口,再开口时就有点结巴。
“你以前,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金溟想了很久,似乎是在思考一个恰当的表达,“因为谁也不想听我说的话,他们想听的话我不会说,只会说些让他们听了厌烦的话。”
“我想听。”海玉卿边说边悄悄挪过来,“以后你跟我说,我都喜欢听。”
挨了弹嘴的小羊在草坡上滚了几圈,已经忘了刚才的教训,又蹦蹦跳跳地拱到金溟身边。
单纯的小动物很容易忘记对它好的人,也很容易原谅对它坏的人。
金溟挠着小羊羔的下巴,笑道:“现在不难受了?”
海玉卿点点头,立刻道:“不难受了。”
它知道是它误会以后,心里就不难受了。
但它不知道,语言词汇是非常复杂的东西,此“难受”非彼“难受”。
金溟轻轻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
身体的危机暂解,所以就原谅曾给它带来危险的他了。
这叫做记吃不记打。
“你看那儿,”海玉卿终于一点点挪到了近旁,它还没挨着金溟,金溟先转了身躲开一步,指着远处草丛里,“那只鸟的尾巴好长,那是什么鸟?”
海玉卿有点失落,它跟着金溟的指向瞟了一眼,敷衍道:“针尾维达鸟。”
“尾巴真漂亮,它在干什么,怎么一直甩尾巴?它是不是知道自己尾巴好看,要到处炫耀,还是尾巴太长,飞起来掌握……”金溟看着子弹一般蹿出去的海玉卿,咽了口唾沫,“……不了平衡。”
连怀里两只小羊羔都看呆了,互相瞪着眼,似乎在问:刚才是刮风还是闪电?
半分钟后,那阵儿风又刮了回来,墨色的尖喙中垂出几条长长的黑色丝带,飘逸摇曳。
海玉卿低下头,一只懵得找不到北的针尾维达鸟“啪嗒”掉在金溟面前。
那只黑白相间的鸟身材十分袖珍,一条尾巴就占了全身的三分之二,身体小巧得海玉卿能一口吞一个。此刻除了飘逸的尾羽,浑身的羽毛湿答答的,显得更是没有二两肉。它挣扎着爬起来,又被海玉卿一爪子按住脑袋。若不是刚下过雨的土壤十分松软,这一爪子就足以把它碾成泥。
海玉卿嘴起毛落地薅了那条尾巴,叼到目瞪口呆的金溟面前。
“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