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悲伤,伊登惶恐心想。以及一些他没法了解的、比悲伤还要沉甸甸的东西。
他低下头,飞快转移话题:“奥,我忘了告诉你,艾格的眼睛有办法好起来,人鱼会帮忙,我们不用太担心。还有,还有……我觉得那些守卫都挺好说话的,你也可以去看看艾格。”
他隐约明白自己和老人的角色,亲人,友人,俘虏,海蛇眼里可以用来威胁的工具。与此同时,他摸了摸怀里那张听写得来的火药配方,向来榆木疙瘩一样的脑袋经由这些时日的解答,居然也稍微明白了艾格给他留下这张羊皮纸的用途。
工具如果拥有筹码,是不是也能多一份安全保障?
老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重新摆动双手,颤抖着取过桌上草药。
伊登跟着他更卖力地开始捣药,“这是什么药?我们做了好多。那种失明难道服药会有帮助吗?”
老人却说:“是……伯伦的药。”
“伯伦船长?”伊登哦了声,“他看上去确实很需要草药。”
一直到所有的草药都收拾完,老人才直起身子,看着自己双手道:“这里的人们常说,一个人如果死在海上,尸体得被带回家乡,否则灵魂将无依无靠,永远漂泊。”
“我们快要上岛了,医生。”
“……我仅剩的愿望。”他说着伊登听不懂的喃喃低语,“孩子们平安无事,轮船安全抵达……最后,最后再看一眼赎罪之地……”
……如果在那里下地狱,万恶的、焦灼的魂灵是否也能找到一两分平静?
然后,某一日,伴随光芒渐盛的日出,海鸟由远及近,云雾由浓转淡——岛屿出现了。
那里看上去没有地狱,也无法通向天堂,举目只有无限高的天和无垠的海洋,孤岛寂静如沉睡。
艾格在清晨时分打开窗户,下意识面朝船头所指的方向。
人鱼嗅到了透窗而来的风,透过一眨不眨的红珊瑚,他望见血色瞳孔里的晨雾在消散,黎明渐渐清晰,接着是岸的轮廓,雪山的影子。他比瞭望台的水手先一步认出。
“……看到了。”他告诉他,“加兰。”
异乡人说起这里,常常说到这片海域的难以征服——在这轮船无处不达、航线连接着无数新大陆、充斥着征服与被征服的时代,却从未有哪个内陆王庭征服过最北边的海。
征服——海与岛屿自古都在,这里的人们不言征服。城堡里最年长的学士历经远航、迷失、周游、以及最终的回归,会告诉你故事并不重要,人也是,不同的船只、各色的人群,一直只是永恒海域里转瞬即逝的声音。这里的人们催促孩子去看看大海,去经历大海,船只如何乘风,潮涌往哪儿变向,而人们应该怎么向海生存。规则就在那里,如果不去遵守,大海眨眼就能将你吞没。
艾格不喜欢历史,不喜欢乖乖坐在书房里的课时,更不爱听长者繁琐的唠叨,但破窗而来的风依旧给他带来了每一种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