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郁衡的思考方向愈发极端,越发偏向逃走那一方的时候,余枝来了。
她说有一个惊喜要给他看。
郁衡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就是最后一次了,他点头,对余枝说,“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
蹦蹦跳跳的小女孩高兴地应了,她不知道自己即将得到一份诀别,只带着兴奋的表情一路引着自己的大哥哥往她准备的惊喜走。
在离那个东西还有几米的时候,余枝要求郁衡捂住了眼睛。
郁衡照做了。
他猜测过余枝准备的到底是什么惊喜。或许是一本书,余枝以为他总是很喜欢那些故事;或许是一张画,余枝说她试着画过他;或许是一些做好的食物,余枝之前认真询问过他喜欢的口味。
各式各样的猜测从脑中划过,就连那些不曾停歇的恶语声音都被压得低了些。
“啪”,余枝猛地一合掌,“现在可以睁开眼睛啦!”
那股子兴奋劲几乎要从她的声音里跳出来,扑人满面。
郁衡平静地放下手,睁眼适应了短暂的光亮,才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一瞬间,他失去了所有准备好的言语。
一栋屋子屹立在他面前。
准确来说,是一栋倒塌了一半,却仔仔细细用彩纸、羽毛、蜡笔、铃铛、缎带装饰过的屋子。
棕色的木门,悬挂的门牌,擦得发光的窗户,高低不平的一套桌椅,搭建起来的粗糙壁炉,宛如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地方。
笨拙的画笔痕迹在灰暗的墙壁上,像是攀附生长的花朵,稚气中透出可爱。
棕色卷发的小女孩头上带了个奇怪的圆筒,用力吹响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哨子,随后双手叉腰,张开手臂,大声地向他宣布,“大哥哥,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啦!”
吹响的嘹亮哨声,一瞬间击穿了盘旋在脑中的恶语累积的云层,露出了久违的放晴时的光彩。
郁衡瞪大眼,心脏怦怦跳。
曾经每次见面时对方手上的点点滴滴流入脑海,串在一起,汇聚成了眼前房子上每一处痕迹。
散乱的彩带、灰扑扑的羽毛、生锈的铃铛……一切在这个被抛弃之地毫无用处的东西,被一个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收集,珍惜地爱护,最后……拼成了一个破碎的家。
就像是她第一次见面就看穿了他的伪装,决定了要将他碎裂的人生尽力补全一样。
“……”
郁衡无意识抿紧了嘴唇,目光死死盯着这栋破旧的屋子。
他失去过很多东西,也被很多人抛弃。
与社会脱离一开始或许是被迫,后来变成了他的选择。
他不会再有所谓的家,也不会再陪在任何人身边。
因为是这样的啊,那是庞大到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的惩罚,是他应得的。
可是——
寻常的,再寻常不过的,从未期盼过的某一天。
一个眼眸明亮的孩子,捧着一颗过分真挚的心,说要给一个被丢弃了许多次的人一个家。
这样的故事……怎么会变成真的?
如果不是真的,为什么她会出现?
郁衡垂下头,用力按住了自己的眼睛。
余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此刻露出了惊慌的表情,急急忙忙跑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哥哥,你怎么啦,没事吧?是不是我刚刚吹得太响你不舒服?对不起啊。”
“不是,我只是有些……有些……”
在不知如何言语的当下,棕卷发的小女孩却好似理解了什么,对着他笑了笑,鼓励似的,“眼睛里迷沙子了吗?没事的,男子汉也可以哭的,小孩子是可以哭的!”
郁衡顿了顿,心想,是了。
小孩子是有哭泣的权利的。
他为什么从未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