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被丢弃的理由,又花了两年的时间去理解。或者说,去接受。
养父母认为他脑中出现的那些琐碎恶语是即将失控的征兆。即使是最低等级的能力者,失控时造成的损失也不是他们承担得起的。权衡利弊之下,最终他们抛弃了他。
或许他该庆幸的,至少他们没有决定杀死他。
流浪两年后,七岁的郁衡又被人收留了。
这次收留他的人是西山的偏僻矿区里的一个小工头,地位比矿工稍微高一些,却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没什么大本事,最擅长的事大概是欺压别人。
小工头救下了营养不良倒在路边的小郁衡,在郁衡醒来后挟恩图报,要求郁衡包揽生活中的一切杂事,洗衣做饭擦地修门等等。
小郁衡一开始就明白对方的意图,那时他已经不再想着去找养父母,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便浑浑噩噩留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他过于沉默,过于乖顺,过于弱小,小工头的态度很快变本加厉,日常的指使不够满足他,他开始逼迫年仅七岁的郁衡下矿井,并且要求对方将每日的报酬尽数上交。
那时小郁衡以为这或许是一种惩罚。
没有人和他一样,每每清醒之时都会被无边无际的恶语包围,稍一分神就能听清那些饱含杀意的字句,听见那过分熟悉又诡异的声音在脑子回荡——是了,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更糟糕的是,随着年龄增长,他逐渐感觉有另一股与精神力不相上下的力量在增长。
这是一件足以令他惊恐的事实——他似乎拥有了将那些听见的恶行实施的力量。
为了逃避这一事实,也为了满足小工头的控制欲,小郁衡默默地接受了不合理的工作,每日每日精疲力尽,累得几乎不能思考。
尽管如此,希望的一切也没有到来。
小工头还是不满足,他开始制定高标准,要求郁衡每日完成,一旦没有完成,就非打即骂,即使完成目标也不会得到一个好脸,只会被再次从头到脚挑剔一番。
“要不是老子,你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里了!你这小崽种还不感恩戴德,天天一副死人脸,是要给谁看啊?!”
“像你这样没爹没妈,一无是处的玩意,丢在路边连坨屎都不如,老子好心捡你,你做的这是什么饭?你想饿死我吗?”
粗鄙的骂声,混杂着时不时的拳脚相加。
小郁衡抱着头蹲下,一声不吭的举动让小工头得意洋洋于自己捡来了一条好狗,又炫耀式地多踹了对方几脚。
他不知道,那时的小郁衡紧紧闭着眼,顾不上身体各处的痛苦,已经快被内外夹击的声音逼得崩溃。
耳朵听见的接连不断的骂声,脑海里不断回荡的邪恶教唆,一阵阵提醒式的疼痛。
“杀了他,宰了他,撕了他,将他勒死,将他砍断,让他窒息,让他痛哭,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每时每刻它都在说,每时每刻它都在催促。
疲惫不堪的身心浸入这样的声音里久了,慢慢地,小郁衡就快分辨不出来,这些声音到底是别人的教唆,还是他自己未曾吐露的心声。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平衡着自己的生活,努力维持这样的日常。
于是他开始做梦,很多很多梦。
每一日都梦见他以脑中那个声音指示的办法杀死了小工头,每一日他都见到自己满手鲜血,每一日都从噩梦中惊醒。
白天与黑夜的界限逐渐不再分明,白日的斥责打骂随着身体的疼痛传入梦境,梦里的杀意腾腾顺着昏沉的头脑映入现实。
小郁衡记不起来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太过寻常,寻常地下矿井,寻常地回去,寻常地被打骂,寻常地杀死了小工头。
……杀死了小工头。
在小郁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之前,他们共同生活的房子便被巨大的力量拍扁了一般,从这片区域中消失了。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到底何等可怕,轻而易举就将一个人,将一座屋子,将一处存在,泯灭了。
后来的时间里,小郁衡过上了东躲西藏的生活。
他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他做了什么,他不知道被发现了会怎么样,他也不知道自己逃走之后还能怎么办。
只是不断地逃、逃、逃!
他想逃开过往,想逃开事实,想逃开记忆里那个残酷而可怕的自己。
同时他也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即使如此,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没有死呢?
苟且偷生也好,浑浑噩噩也好,自暴自弃也好,小郁衡还是不想死。
活着或许没有特殊意义,但死亡总该是有意义的,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