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侍卫,也是质子。
也因为这点,他与其他侍卫不同,有些旁人没有的优待,还有一处不错的居所。
如今的长安若论狭义唯有宫城这一片,若论广义则可分内外。
“外”指的是周边各陵邑,“内”指的自然是内城。若说“外”是首都副中心,那么“内”就是正中心的心脏。
鉴于内城多为皇家宫殿群,能在此居住的贵族与官员都非同一般,与长陵邑的显贵们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府邸中又有一些地理位置优越且规模格局都极佳的,位于未央宫北门附近,称为“北门甲第”。①
卫青的大将军府就在此处。
赵婴齐的居所也在,同刘陵的翁主府遥遥对望。
他在这已经住了十年。刘陵可在淮南王入京进献朝贺之时与家人相见,亦能在父母寿辰之际提前上禀回家,他却不能。
十年,他已经十年远离故土,困宥一隅,不得自由了。
侍从进来时,赵婴齐正对着窗户,望着翁主府的方向出神。
侍从犹豫一瞬,终是走了过去,轻声道:“主子,刚得到的消息,刘陵翁主于狱中自尽,已经没了。”
赵婴齐神色闪了闪又归于平静,淡淡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侍从又道:“听说那些原本骨头硬嘴巴紧的侍女属下也渐渐开了口,招出了许多东西。
“譬如翁主如何网罗孤儿孤女秘密培养为她所用;
“譬如如何通过升平楼拉拢了皇亲权贵,不动声色从他们身上攫取消息;
“譬如如何一边笼络了陛下身边的近侍,一边掌握他们的致命把柄。
“甚至听闻好几个探子还是利用这些人的人脉关系送进宫的。”
赵婴齐仍旧点头,没有说话。
侍从神色焦急,忧心忡忡:“主子,她们会不会……”
赵婴齐抬眸:“你怕她们会供出我?”
侍从欲言又止,答案显而易见。自家主子与刘陵的关系即便少有人知,可那几个心腹是了解的。这若是被翻出来,主子可怎么办!
赵婴齐嗤笑:“你以为刘陵为什么临到死了,还要攀咬那么多人?别人都说她疯了。她行事确实疯,但她不是真正的疯子。她做每一步都有自己的目的。”
侍从愣住,一时没明白过来。
赵婴齐继续道:“或许最开始攀咬卫青确实是想在陛下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虽说她死局已定,不可能等到这颗种子萌芽。
“但她不好过,自然不会让别人好过。临死前给敌人埋坑是她的作风。可惜这步棋被刘据一个小小稚子给毁了。既然此路已经走不通,她只能换个方式,就当自己被刺激狠了大肆发疯。
“你且想想,若你是陛下,她攀咬一二人,你即便当时不信,是不是也会狐疑?可若她攀咬了大半个朝堂呢?”
侍从下意识回答:“绝无此种可能。”
赵婴齐轻笑一声。
侍从顿住:“主子是说,翁主此举是为了帮主子遮掩?如此即便供出主子,在大半个朝堂的人里也不显眼,可信度亦不高?”
赵婴齐摇头:“刘陵手里的人虽多,可真正紧要的秘密,她捂得严实,非心腹不能知。那几个人对刘陵忠诚得很。没有刘陵授意,便是刘陵死了,她们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而刘陵?她还指望我给她的繁儿做退路呢。供出我,她的繁儿怎么办?只有我活着,活得好好的,她的繁儿在南越才能好。”
侍从不解:“那她为何……”
“为了把水搅浑。”赵婴齐转动着手中的杯盏,继续道,“水浑了,既在一定程度上给朝廷制造混乱,也吸引众人注意,让大家把精力都放这上面。如此更有利于她的繁儿在浑水之下隐身。”
停顿片刻,赵婴齐嘴角微勾:“你也说那些人骨头硬嘴巴严,张汤的手段审了两轮都没开口,怎么突然就开口了?”
这点侍从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淮南落败,翁主已死,忠诚侍奉的主子都没了,自身也无活路,再隐瞒毫无意义,自然便说了。”
赵婴齐轻笑点头:“就是如此。现今朝堂上的人,以及陛下都会这么想。
“暴露被擒,刺激发疯,试图拉大将军甚至半个朝堂下水,极力给陛下添堵,不让陛下好过。是不是很符合刘陵的性格与行事作风?
“待淮南战败、父王身死的消息传来,一切都成虚妄,她的死期也到了。不愿亡于敌人之手,不愿受敌人高高在上的圣旨判决,不愿被掌刑之人屈辱斩于刀下,于是亲手自尽维持最后的体面,是不是也符合她的性格与行事作风?
“淮南没了,翁主没了,属下们没了可效忠之人,坚持毫无意义,因而供出所有,以求自己在死前少遭点罪,是不是更顺理成章,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