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该如何?”张南岳有几分稳坐钓鱼台的意思,看破红尘一般:“陛下不信世家,也不信清流。你以为他将新科进士们丢到地方去清算田土是信重?他那是把这些人都当成手中利刃,这三百多位进士提拔不起来,每隔三年就又有新的一茬。”
“咱们这位陛下做太子时就以仁厚著称,可你看他做的事便知道其实是个狠心人。”
“他真放在心上的人,便是有一丁点危险都要赶紧叫回身边来,撒出去的都是他不心疼,用完就丢的人。你当他不知道董继荣之过?他知道,可他不在意,总归人都死了不如再多利用一番。”
“至于甘州百姓之苦,或是董继荣的家人亲族该如何面对天下的悠悠之口,比起天下社稷又算得了什么。”张南岳手中还握着茶盏,可总觉得心凉:“万民生计都在他一念之间,可咱们这位陛下……”
张南岳摇头,像是沧桑了不少:“若是永安侯世子能从旁劝说倒也还有挽回的余地,可依我看,他二人好得穿一条裤子,言听计从还差不多。”
“陛下除了叶世子谁都要忌惮几分,你我难不成还找得出第二个能叫陛下肯放下戒心的人不成?”
“您这不是胡说……”吴仁衷说着,顿了顿,表情古怪地问:“还真有一个,您还记得陛下特恩准许入国子学那位长安县书生么?”
“……”张南岳眯眼回忆。
即便朝中需要一位能叫皇帝天然就信任的人,来打破皇帝与朝臣隔绝的状态,那这人选还真不能随便。若是选出个奸佞小人,岂不是为祸社稷。
可谢柏峥,却被内阁关注许久了。
自长安县县试舞弊案以来,谢柏峥这个名字就常在内阁被提起。他凭一己之身洗刷冤屈,还无辜者清白,又能从一张小小的借据牵起盘踞朝堂的大案且全身而退,足见其才智机敏。
又能为李三等寻常百姓伸冤,即便是一个早已死在山岭之中的幼女他也愿意冒险一试,又见其心怀仁义。
他在劫匪手中能将叶文彬安然无恙救出,又见其智勇双全。
吴仁衷拿出两张试卷来,递给张南岳。吴仁衷解释:“这两张是国子学监生的旬考答卷,虽然文采不佳,但道理都是通的。”
张南岳展开阅读。
吴仁衷继续道:“国子学的旬考都是王司业亲自出题,考的都是当务之急的时政。上月考的是吏部派官,本月考的是清田。”
“其实上月王司业便注意到了此子的文章,难得不是说些歌功颂德之溢美,而是言之有物。要不然,也不会选他去吏部历事,指望他多接触些实务,能写出更加务实的好文章。昨日新一月的旬考结束,他新写的这篇文章就递到我这里来了。”
“一个尚未入朝的监生,都能看得明白。”吴次辅叹着,停了下来。言外之意,却很明显。
张南岳从头至尾将谢柏峥的两篇文章阅览一遍,意犹未尽地撂开手。
“他写文章倒是不仿古,也不仿王司业,文采也的确是没有。”张南岳话虽这样说,脸上却有笑意:“可也的确是两篇难得的策论,若是润色一番,上奏到御前都使得。”
这样说完,却没有下文。
吴次辅不懂他:“你今日怎的总是犹犹豫豫?”
“可这两篇文章,不能由内阁交上去。”张南岳一锤定音道:“待他吏部历事结束,叫他去翰林院历事。”
“这两篇文章,得他亲自讲给陛下。”
“你是说叫他去做筵讲?”吴次辅犹豫:“……这不合规矩吧?”翰林院里多得是状元出身,哪轮得到一个监生去侍讲。
张南岳不以为意:“你去讲倒是合规矩,陛下愿意听吗?”
“……”
“总归提拔后生也是你我之职,既然要做就大度一些。”张南岳道:“陛下从前不还想直接给他封一个实职吗?这也算是顺了陛下之意,指望他日后少些一意孤行。”
“哎。”吴次辅叹气,又叹气:“也罢也罢,就依你所言。”
言罢,又评价道:“……做阁老怎么能做成咱们这样,这行径像极了佞幸小人。”
“……”
张南岳彻底不想搭理他了-
另一头,谢柏峥还不知道首辅大人打算把他打包卖了,他正在忙着做事。董继荣的抚恤圣旨经陛下朱批,又经吏科官员审阅无误,已誊抄并发还吏部,着照旨办理。
不过圣旨下达之前,该准备的都一应备好了,一切按部就班即可。只是谢柏峥却有新的发现——
吏部的文书记录中,是无官员妻妾记载的。
因此直至谢柏峥随同崔郎中宣读圣旨,才知董继荣就是顾静瑶的寒门丈夫,宁远侯府的乘龙快婿。
第80章不当老婆80
第八十章
皇帝陛下要嘉奖董继荣,那自然是喜事一件。董家几口人一起更衣、收拾妥当,再择吉时跪拜、恭迎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