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内空无一物,她并没有把握这一番话能说动这些侍卫,可存亡之际,她不得不赌,力不如人,只能攻心。
她赌万麒平日里荒诞无德,赌这些人中并没有人真正地效忠于他,赌这世道总有一丝公义,赌她的话语触及到人心最软的地方时,能唤起几分良知。
看见那群侍卫纷纷犹豫地垂下了按在棺沿的手臂时,林若雪知道,自己赌赢了。
万麒见状,暴怒着几乎跳起来,挥着手臂朝那些人大喊:“动手啊!我叫你们动手!一群蠢货,聋了么!本公子叫你们动手!”
那些侍卫闻言,却只纷纷为难地低下头,甚至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
万麒愣住,一片缄默中,他神情讽刺地朝他们点头道:“好好好,都不敢动手是吧,本公子就叫你们看看,今日到底能不能开他的棺!”
话音没落,就见他倏一下抽出腰上佩剑,目光红得发热,又急又狠向江淮的棺木走去,谁也拦不住,谁也不敢拦。
林若雪才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万麒已经一剑狠狠劈向棺木,黑色的木板瞬间便绽开一丝裂痕。他平日很少使剑,那剑对他而言几乎就是装饰,他双手举着还显得吃力,可就像突然疯了一般,谁的话也听不见,毫不在意会不会砍到人,一剑剑劈在那棺木之上,恍若疯狗。
林若雪惊呼一声,上前去拉扯他的身子,却被一个甩手给撂到地上。
江府的下人被侍卫拦着不能上前,便只见万麒红着眼,一剑一剑劈下去,黑沉的棺木上裂纹横生,一时间碎屑纷飞。
一剑又一剑,恍然间,万麒已不记得自己正在发狠劈毁的到底是何物。他只当剑下躺着的真的是江淮的遗体,耳边又纷飞着家中长辈平日里骂他不学无术的那些话:
“同是高门世家,为何江淮那小子便处处强过你?没用的废物!”
“江、万两家原本交恶,怎么如今他江家小子官拜少将军,你却连个功名都考不到,真丢万家的脸!”
一字一句,都化作手中一下比一下发狠的剑风,他誓要将这棺木劈得四分五裂,将那些刺痛他的话劈得碎尸万段才好!
眼见剑下的棺身裂纹越来越密,一下下就要支撑不住,林若雪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无非是一条命罢了,大不了她今日便殒身剑下,换江家满门平安。
她面无表情地向摇摇欲碎的棺木走去。
快走近的时候,突然听门外响起一句高亢的叫喊声:
“都给我住手!”
万麒自然听不见,只见走近一个高瘦的青年,几步冲到发疯的万麒身边,一脚将他踹倒在了地上。
“怦!”一声,万麒的身子狠狠撞向了棺木旁的书案,而他手中的剑应声坠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好远。
那青年的动作太狠,局势变得太快,林若雪在原地懵然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
一张五官周正的脸映入眼里。
林若雪望着居高临下站在万麒身前的青年,愣了一晌,方迟疑道:“王洛?”
巫山便是巫山
青年听见她竟准确无误叫出自己名字,似乎是没料到对方还能记得自己,面上微顿了下。
王洛和林若雪总共见过两次。一次是当街将她的亲哥林若风揍得鼻青脸肿,另一次便是上元节他当街纵马,差点伤她于马蹄之下,总归两次见面的情形都算不得太好。
他转过头,眼中便映入少女那素白到脆弱的面庞。视线交错的瞬间,他眼中闪过一晃而过的不自然,他压下了头算是颔首致意,便又略显仓促地转过脸去。
“小嫂子,我们来迟了!”
这话从门外传来。林若雪抬头,看见一个身材偏胖的青年脚步匆忙地往里跑,许是跑得太急,头上都冒着汗,进来便一把扶住面色苍白的林若雪,望着这满地狼藉,大口大口喘着气。
许久没见,林若雪还是一眼便认出来,这是当初江淮身后的两个跟班之一,王敞之。
万麒带着浩荡荡一群人当街而过的消息一传到他府中,王敞之便觉得不好。但他毕竟只出身四品的官员之家,便第一时间想到了同样与江淮相熟的王洛。
局势毕竟特殊,京都的世家如今大多对安平侯府避之不及,故而初找王洛时他并不太抱希望。却没想到,才说到林若雪如今一人守着偌大一个王府无依无靠,对方便一口答应下来要帮这个忙。
林若雪望着两人带来帮忙的足足数十个青壮家丁,心头一热,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只定定望着王敞之的眼睛:“多谢。”
那声音明明很轻,却莫名让王敞之觉得心中一颤。王敞之望着少女潮湿却坚毅的眼神轻点头,视线又落在一旁停着的黑沉棺木上。
曾经那样意气风发的小霸王,如今却远在天边下落不知。或还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却也或许早就化作一具枯骨,再也不能骂他凶他,也再不会在他受人欺负的时候保护他。
王敞之眼眶莫名发热,心中也是一酸,艰难道:“嫂子切莫客气,如今淮哥不在这里,我只想着能为他多做些。”
是“不在这里”而不是“不在了”。毕竟是一同长大的情分,即使只有一丝丝的希冀,也要隔着避讳不刻意提起那层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