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潮显然已?经不在乎将家中丑事说出,只垂着眼,自嘲地笑了一声:“我不知道他们留着我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谋划什么?……现在再想,也都不重要了。”
薛应挽想起上一世朝华宗的覆灭,定然是吕志与宁天河之中有什么?契约破裂,沧玄阁才会在最后反咬朝华宗一口。
两世之间……有什么?是不同的呢?
很快,他便知晓了。
今世的魔气,竟过了足足一百年仍未扩散。
薛应挽起身,道:“辛苦师兄再熬上几日,我会想办法来?救你。”
萧远潮不解,望着他:“倘若我真的是,他们口中的魔种?……为什么?,还要救我。”
薛应挽道:“因为有人要害你,我想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到底要做什么?,所以我要救你。”
萧远潮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看着薛应挽就离去的背影,恍然间觉得,好像二人曾经真的在梦中相遇过百遍。他也曾这样远离自己,只是那时的背影萧索单薄,堪堪最后一眼,也满是不舍与失落。
第73章既明(三)
萧远潮没?有等来与薛应挽的第二次见面?,十日?后,他被从水牢中提出,拖着那副衰败的身子,被捆束在近乎与天同高的石柱上。
很小的时候,才来到朝华宗不久,他就曾见过这根柱子。
那时文昌真人带着他认识朝华宗各峰所在,萧远潮抬起稚嫩脸庞,惊诧地看着行刑台上的天柱,问文昌:“师尊,这是做什么用的。”
文昌真人同样抬目而望,笑道:“这是剑宗始便存在的天柱,有通天之高,是用来惩罚罪大恶极,不可饶恕之人。这样,才能被仙人知晓,感应到尘世悔过之心,替其涤荡罪孽。”
萧远潮又问:“天柱上,有真的惩罚过弟子吗?”
“建宗近千年,只有一个,应该是三百多年以前了的事了……倒也?不是宗内弟子,是一个疯疯癫癫的人,总是徘徊在朝华宗下,后来有弟子发现,他身上竟带着沾染了魔气之物。”
“弟子把他带到了宗内,本想就这么处置,却发现寻常灵力竟然无法近他身子,如何?也?造不成伤害,于是便启用了天柱,行了七七四十九天极为残忍的刑法。”
萧远潮好奇:“那他最后死了吗?”
“这便不知道了,”文昌真人道,“只是那人被带上来时尚且年轻,据说行刑过半,便已成了个鬓发双白,神智混乱之人了。”
萧远潮脸色有些苍白,望着蔓延至天空深处,不见边际的长柱,默默紧了紧手中木剑。许是被吓到了,此后在宗内,总会刻意避着些行刑台所在的峰处。
自然,也?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被带上这个从小惧怕的行刑台中。
他的四肢被锁链缠绕,身躯暴晒于太?阳底下,无数钉子穿过躯体,将他结结实实于天柱相连。
到这时,他才知道,自己即将要经历的是什么。
刑法取世间灵力自然之物,要使犯人熬过七七四十九天才能予以死亡。前六个七天用雷,电,冰刑相交,辅以一日?从卯时至申时足足六个时辰不间断的鞭刑,到最后一个七日?,生?剖出魔骨,再兼以异火焚烧,将罪人的灵魂一点?点?濯净,回归天地万物。
在水牢的十日?,还以为自己已经能承受所有痛苦。可当带着荆棘倒刺的虎鞭再一次落到身上,伴着无数电流穿过四肢百骸的剧烈痛楚时,萧远潮还是无数次以为自己已然死过一遭,正?身在铁树磔刑地狱中遭受着责罚赎罪。
好像身体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他讲不出话,动弹不得?,眼中血红,连台下那些前来围观弟子的面?容也?看不清了。
只有断续的,讽刺与叫好声传入耳间。
此时的萧远潮,理解了当初文昌真人口中那位受刑之人为何?只捱过半,便已成了那副鬓发霜白的枯败模样,又不由敬佩,竟还能生?生?熬过半途。
到最后,剩下一个迷迷糊糊的念头——其中有阿挽吗,他会来吗?
他会看到我?……如此丑陋的模样吗?
他会不会……害怕现在的自己。
第一日?刑法结束时,身上衣物已无半分完整之处,没?了人格,尊严,像是在烤架上的一只牲畜,皮肉都?泛着黢黑的焦。
他闭着眼,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昏迷着,漫无边际黑暗与痛楚之间,又似有一道光线在前方替他引路。
他浑浑噩噩迈步而去,一时鼻间嗅香,刺眼日?光散去,恢复视线时,见到了心中最想看见的唯一一个人。
又是那个……长相与戚挽相似的弟子。
他为何?跪在自己身边,任漫天风雪轻抚过稚嫩面?庞,颤巍巍要把一个馒头塞到自己手中。红伞落在脚边,发间絮白,笑得?傻兮兮的,鼻间都?冻得?通红。
他为何?青衣长发,一柄木剑走在小遥峰的飞瀑下,四溅的水滴打?湿下摆,二人剑尖相抵,乌发后的青色发带随风扬起。
他为何?捧着一只红色流苏结成的剑穗,一双含着秋水的琥珀眼瞳,怔怔看向自己,羞赧的耳垂脖颈泛红,衬得?那张不足巴掌大的面?颊出尘的美。
“远潮,”萧远潮听见他在叫自己,又近又远,又轻又急,“远潮,远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