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马上就能回国见到燕儿和父母,我的心中也喜不自胜。
父母、燕儿、还有佟姐姐,知道我还活着吗,我失踪后父母和她们两个女子有没有哭泣呢?
我心急如焚地等待着和亲人重逢的日子,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时间悄然到了那年年底,我终于在福冈登船启程返回国内。
为了体面些见到家人,尽管都身着破旧的衣物,我们一群中国人特意找日本船员借了剪刀,互相将彼此好几个月都没有打理过的头发胡子仔细梳理整齐。
押送我们的轮船停靠天津大沽口的日子,漫天大雪。
令我们大家没有想到的是,码头上迎接我们的并不是父母妻子温暖的拥抱,而是囚车。
后来我才知道,甲午战败之后,朝野上下把战败的罪责全部推到了北洋舰队的头上。
舰队上下所有人都成了战败的替罪羊。
比如丁汝昌提督自杀殉国之后,依然被下令褫其职籍,没收家产。
还侮辱性地将其棺柩加三道铜箍捆锁,涂上黑漆,以示戴罪,并不准其下葬。
其他侥幸幸存的水师军官也自不必说。
比如邱宝仁邱先生在威海卫保卫战中坚守来远舰直到最后一刻,来舰沉没后他泅水上岸幸存,也依然落了个坐监半年后革职回乡的下场。
而我们这些北洋舰队的战俘,在朝廷眼里就更不用说了,通通被认定为是“
临阵脱逃,贪生怕死”的罪人。所以一下船,一行人就被驱押入囚车驱赶着送往了天津城外的监狱,等候按逃兵罪发落。
生活有时就是这么无常,从万人敬仰的国之栋梁、海防精英沦落为命悬一线、人人唾弃的阶下囚,就是一年之间的事情而已。
在天津狱中的日子过得很慢。
从精神上来说,我甚至感觉比在日本被囚禁时还要痛苦。
没有了国家的认同,在日本时幻想中和爱人重逢时温暖拥抱也成为了泡影,我心中万念俱灰。
年关刚过,冬雪开始融化时,一些被一同收押的人开始被陆续提走,之后再也没有回到牢房。
没有人知道他们最后的下场,有传言说他们都已经被以临阵脱逃的罪名处斩,也有人说上面开恩将他们释放回家了。
一时之间,我们一众被收押的人都是人心惶惶。
就在我几度绝望地以为自己也将悄无声息地被处决死在这狱中时,我却意外接到了获准出狱的批准以及一封佟姐姐字迹娟秀的简短书信:
“黄鲲吾弟,见字如面。
前年夏末弟出海征战,黄海一役后杳无音信。
家中之人记挂,日夜寻觅,终无所得,皆以为弟已不在世。
冬去春来,前日姐姐从牢城处得知弟之下落。
喜出望外,泪下涕零,不可遏止。
望弟好生保重身体,静待出狱重聚之日,姐亲自为弟接风,一洗弟征尘蒙冤之苦。
佟婉如亲笔”
佟婉如来监狱我接回家那天,邓恢依然还被收押在牢里。
他还没有收到任何释放他的消息。
我们俩人隔着牢门伤感地告别:
“黄鲲,我真羡慕你。你家中有钱,肯定是找了关系给你上下打点了,不像我,父母远在广东,家里也穷,都不知道我的生死……这个朝廷上下真的是烂透了,我们这些舍生忘死为国拼杀的人……竟然落了这么个下场。”
我知道邓恢说这些话时心中悲愤,只能用言语宽慰他,之后两人叹息而别。
我出狱后,使了一些银子,也帮邓恢恢复了自由。
之后他被遣送回南方广东老家,学堂的学籍也被注销,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
那天来监狱门口接我的只有佟婉如一个人,我走出监狱大门时,远远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车子边上站着一个熟悉的俏丽身影。
走近一看,正是我的佟婉如佟姐姐。
她的身材依然苗条修长,不过显然消瘦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