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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2页)

血滴子纷纷冲上,胖和尚忽然张口一喷,酒香四溢,“酒浪”迎面喷来,那班血滴子只觉眼前白濛濛一片,眼睛辣痛,倏忽天昏地暗,耳际听得胖和尚哈哈大笑之声,惊魂欲绝,再也顾不得眼睛疼痛,岩石嶙峋,七八个血滴子同一心思,和身一滚,从山上直滚下去。胖和尚也不迫赶,哈哈笑道:“道兄,得手没有?”黑衣道士应道:“只得了一半,你呢?”胖和尚道:“我也未竟全功,只喷瞎了十三只狗眼。”原来八个血滴子中,有五人双眼全瞎,但有三人只瞎了一只眼睛。王陵心魄震裂,侥幸自己刚才给唐晓澜按住,并未乱动。

唐晓澜也自看得惊心动魄,见了这一僧一道的独特武功,忽然想了起来:原来在这两日间,接连碰见的这四个异人,就是关东四侠,为首的叫做玄风道长,就是那黑衣道人。他左手使拐,右手使剑,他的剑法名为“乱披风”,尤其是武林一绝,和周青的“追风剑法”异曲同工,每一招都是藏着许多变化,比“追风剑法”还更狠辣。周青和玄风神交已久,二十多年前,方始得在杨仲英家里相会,互相研究剑法,结为知交。周青除了师父凌未风外,最佩服的就是玄风。其他三侠,周青虽未见过,但也曾听玄风提及。周青把从玄风口中听来的说给唐晓澜知道,是以关东四侠的形貌武功,早已深印他的脑海。

关东四侠,第二个就是那胖和尚,名叫朗月禅师,生性滑稽,人称笑弥勒,最喜饮酒,他的独门武功,就是以美酒作为暗器,专门射人双目,厉害无比,喷出的酒珠就如铅弹一样,也是武林一绝!第三个则是唐晓澜在客店中碰到的那个高个子,名叫柳先开,轻功卓绝,客店中留刀寄简,就是他的把戏。他又善于以指上钢环打穴,若不用作暗器之时,那十指上的钢环也是一种兵器。第四个则是在客店中遇到的那个矮子,名叫陈元霸,外家功夫登峰造极,力大无穷,他的独门武功是“大摔碑手”和“分筋错骨手”,等闲的人给他抓着,就如抓到一根稻草一般。周青和玄风缔交之时,柳先开与陈元霸年纪还轻,功夫虽高,尚未“立万”,所以那时还未有“关东四侠”之名。后来柳先开陈元霸在江湖上闯出名头,四人又常聚在一起,这才被合称为“关东四侠”。

唐晓澜见了那和尚的绝技,想起这四人定是关东四侠无疑,心中狂喜,正想出去招呼,忽听得那黑衣道士说道:“二弟,那两个老怪尚未现身,三弟四弟与我们相约今日上山,也未遇到,只怕他们先碰着那两个老怪,可要吃亏,你在山南,我在山北,去找他们,等下再在此地相会。”胖和尚嘻嘻笑道:“就是这样!”两人身形一晃,倏忽不见。

王陵嘘了口气,说道:“好厉害!”邝练霞也是满面汗珠,以袖揩抹。喘息略定,唐晓澜刚说得句:“那黑衣道人是周伯伯的好友,”忽听得远处又是两声怪啸,其声尖锐刺耳,唐晓澜急忙拉着王陵又伏下来。声到人到,唐晓澜张目偷窥,只见刚才打斗的场所,又出现了两人。形貌都是面色焦黄的干瘦老头,穿着一身黄麻衣裳,面目木然毫无表情。两人手中都提着一个大皮囊,一个左脚微跛,一个右脚微跛,太阳穴坟起,显见内功极为深湛。唐晓澜暗暗奇异:这两人各跛一足,行动却如此迅捷!

两人默默无语,走了一个圆圈,察看那被践踏得倒伏凌乱的山茅野草。过了一阵,左面那个老头说道:“唔,准是关东那四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来了!”右面那个老头说道:“咱们要不要去找他?”左面那个老头道:“不必!”突然撮唇怪啸,这番距离更近,唐晓澜等三人从未听过这种刺耳的声音,只觉心脏欲裂,难过之极。冯瑛张口欲喊,邝练霞手快,赶忙撕下衣襟,团成一团,塞进她的小口,冯瑛小手乱舞,邝练霞轻轻抚拍,幸在那两个魔头专心察看,好似并未察觉十余丈外岩石背后,就藏着这么多人。

左面那老人道:“关东这四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既然冲着咱们而来,听得啸声,自会寻到。”两人站在岩石上远望,过了不久,忽然见有两条人影,从山腰那边跑来。

唐晓澜以为必是关东四侠无疑,屏息呼吸,等待静看一场恶斗。过了一阵,来人上到山头,却非关东四侠。一人发红如火,一人鼻如鹰隼,红发的这个正是四皇子府中“四霸”之一的雷海音。

那两个魔头也似颇感意外,同声问道:“雷海音,叫你镇守营寨,你来这里做甚?”雷海音以袖揩汗,喘气说道:“大寨给人挑了!”那两个老头蓦地怒吼,动作如一,跳起来道:“什么,给人挑了!是关东四侠摸来了么?”雷海音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关东四侠,来的两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十指戴着钢环,迅如飘风,屈起十指,逢人便凿;矮的那个更是厉害,我们的人一个个给他抓着后心,扔下山谷!”右足跛的那老头点点头道:“唔,这是四侠中的老三老四,万里追风柳先开和单掌开碑陈元霸!”雷海音继续说道:“我们舍命冲出去,哪料又来了两个敌人,比先头那两个还要厉害,一个是瘦道士,一个是胖和尚,那道士左手使铁拐,右手使长剑,乱刺乱斫,我接了一招,兵器就给削掉,和身滚了下来,侥幸那道士没有刺第二剑!”左足跛的那老头点点头道:“唔,那你定是带了花!哦,不错,你右边的耳朵没有了!还好,你只给那恶道削了一只耳朵!”雷海音满面通红,说道:“那恶道削了我一只耳朵,就在背后叫道:‘你也算一条汉子,可惜!可惜!好好保着左面那只耳朵吧!’”两个老头又气又恼,说道:“关东四侠的臭规矩真叫人气。”回顾那鹰鼻的汉子道:“你呢?你的左眼是不是给胖和尚用酒喷瞎的?”那鹰鼻汉子左眼血流未止,正撕下衣襟沾药敷伤,颤声说道:“师父,我,我不中用,是给那胖和尚用酒喷瞎的!”两个老头默不作声,忽然又各自怪啸三声,躲在岩后的三人相顾失色。邝练霞怀中的冯瑛喉头作响,眼中滴泪,手舞足蹈,在妈妈怀中挣扎,邝练霞心头作痛,但又不敢把她口中的布团取出来。

左面那老头道:“看来关东四侠的功夫果是不弱!”右面的老头“哼”了一声道:“大哥,凭我们神魔双老之名,算他是关东八侠又有何惧?”唐晓澜听得分明,这一震惊非同小可。周青以前提过神魔双老之名,据说这两人本是孪生兄弟,哥哥名叫萨天剌,弟弟名叫萨天都。两兄弟不知从哪里学来一身武功,哥哥是内外兼修,弟弟学的却是西藏魔教中的小诸天大金刚手。哥哥被称为“八臂神魔”,弟弟被称为“大力神魔”。两人住在旅顺口外一个叫“猫鹰岛”的海岛上,和邻居“蛇岛”上的一位异人毒龙尊者又合称辽东三怪。旅顺口外的“蛇岛”和“猫鹰岛”,是渤海外两个最神秘的岛屿,千百年来,从没人敢到岛上探险,渔人打鱼,固然要远远绕过,就是武林豪侠,也不敢一履斯土!

据说旅顺口外的“蛇岛”,岛上毒蛇遍布,嘘气成雾,而“猫鹰岛”上则出产一种怪鸟,原属海鸥的一种,鸣时有如猫叫,利爪又如猫爪,所以被名为“猫鹰”。猫鹰一出也必定一大群,常常和“蛇岛”上的毒蛇恶斗,猫鹰低飞下来,常给毒蛇缠毙,或中毒气跌落,但毒蛇也常给猫鹰突袭,一抓抓上半空。渤海渔民,一见猫鹰与毒蛇相斗,都远远避开,待恶斗过后,才打捞落到海面的猫鹰和给猫鹰抓裂的毒蛇。北方人不食蛇,据说某年有一个广东名厨师到旅顺作客,恰值猫鹰与毒蛇相斗,有渔民捞获毒蛇回来,原拟浸制药酒的,这位名厨师买了两条,弄作蛇羹,据说蛇肉之美,远在各地之上。这是题外之话,按下不表。

周青听说三十多年前,大力神魔萨天都在西藏,和西域三魔结为党羽,西域三魔丧于凌未风之手,萨天都后来也给凌未风赶出了西域(“西域三魔”恶斗凌未风之事见拙著《七剑下天山》)。萨天都被逐出西域后,和漫游东北的哥哥萨天剌会合,在“猫鹰岛”上结了巢穴。另一位“毒龙尊者”善治毒蛇,隐居在“蛇岛”之上。“毒龙尊者”一生住在蛇岛,从不外出,所以武功如何,无人知道。“八臂神魔”萨天剌和“大力神魔”萨天都则每隔两年就出外一次,滋事生端,和许多武侠豪英,结了仇冤。十余年前,双魔忽然销声匿迹,不再在江湖露面,有人说他们是碰到强敌,受了挫折,所以躲回“猫鹰岛”去练独门武功了,这事不知是真是假,武林中的侠士也不敢到“猫鹰岛”上去找他们。不料这时却忽然出现在太行山上。

你道这两个魔头,如何会突然复出江湖。原来他们也是四皇子允祯卑辞重宝礼聘来的。四皇子派了一个武功高强的喇嘛,披戴全身盔甲,连眼睛也藏在玻璃镶嵌的头盔之内,复带了大内专解蛇毒和预防给猫鹰抓伤的金创圣药前往,先到“蛇岛”谒见毒龙尊者,毒龙尊者无论如何不肯出山,再到“猫鹰岛”上去见双魔,双魔独门武功已经练好,静极思动,心想:以四皇子的英明,将来必登大宝,自己若能助他夺位,将来可能身为国师,名扬天下。双魔不爱重宝,却爱名位,竟然接了四皇子允祯之聘,离开海岛。

四皇子允祯门下奇人异士最多,侦知北五省豪杰今年在太行山集会,竟思一网打尽,以取父皇宠爱,而为夺位之谋,于是派出三百名武士,其中有血滴子百余,追捕周青的只是其中一批。另外一大群武士则由双魔率领,直扑太行山上,沿途已伤了许多参加集会的人,中秋之夕,更在太行山上和北五省数百豪杰大战,杨仲英铁掌神弹,连毙十余武士,却被八臂神魔萨天剌毒抓抓伤。

这一场大战,北五省豪杰死伤过半,所以唐晓澜等连日行来,沿途所见江湖人物,都是从太行山突围出来的。其中的鲁西大豪飞火弹孟建雄刚到太行山脚,就得人报警,连忙折回,得以毫发无伤。杨仲英中了毒抓,又给八臂神魔的唯一弟子董太清率众围攻,几遭不测。

双魔接到警报,知道关东四侠已经上山,相顾而笑。八臂神魔萨天剌道:“今日若能一举击败关东四侠,北方豪杰都会望风拜服,然后咱们再下江南,剪除江南八侠。”大力神魔萨天都道:“好,咱们先给关东四侠一个下马威。”两人又绕地走了一匝,萨天都突然一声大喝,向唐晓澜藏身之处行来,唐晓澜邝练霞都吓得满身冷汗,面无人色,看那萨天都,只见他忽然在前面停了下来,双手抱着一块突出来的岩石,喝声“倒!”把那块岩石攀了下来!若非两臂有千万斤神力,这岩石也攀它不动,唐晓澜纵然胆大包天,也吓得全身软了,邝练霞心里暗叫“菩萨保佑”,冯瑛一对眼睛闪呀闪的,泪珠已滴湿她的围巾,想是因为口中布团塞得过久,呼吸有点困难,所以一面流泪,一面瞧着她的母亲,似在哀求她的母亲,取出布团,让她透气似的。

萨天都攀下岩石,走回原地,将岩石平放草地之上,笑对八臂神魔道:“大哥,你看这岩石多平滑,恰似一张圆桌。待我再找它几块!”唐晓澜这才知道萨天都攀下这块岩石,原来是特别选来当作桌面用的,只不知他要这石桌干什么,难道是想在深山之上摆酒请客?

萨天都四围一走,又攀下了五块岩石,连前六块,整整齐齐地摆好,四面四块,中间二块,笑道“行了”,把带来的大皮袋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个一个地拿出来,邝练霞一瞧登时晕了过去。原来萨天都在皮袋中拿出来的,竟然是一个一个的人头!每个人头都给他用药水炼过,面目完整,神情如生,只是比生前缩小了一半有多,人头中的脑髓已全部取出,中间挖空,萨天都将一个个的人头安放在石桌之上,每张石桌恰好六个人头。八臂神魔萨天剌也打开带来的皮囊,酒香四溢,原来是一袋美酒,两兄弟将囊中美酒倾入人头之中,头盖向下,颈腔向上,仍然平放桌上,拍手叫道:“咱们就这样请关东四侠喝酒!”

唐晓澜的心卜卜的跳,见邝练霞晕倒,急忙扶她起来,忽然瞧见王陵,虽然伏在地上,神色却并不怎样惊惶,唐晓澜不禁奇异,心想:这位师哥怎么如此大胆呀!

邝练霞悠悠醒转,神智迷糊,一醒过来见冯瑛面色苍白,汗珠泪珠混在一起,挣扎欲起,小口张开,邝练霞一时心痛,在神智迷糊中,竟把冯瑛口中的布团取出,冯瑛“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萨天剌怪叫一声,双脚点地,身形平地拔起,俨如一只冲天大雁,倏又凌空扑下,一抓向唐晓澜藏身之处抓来,唐晓澜一把飞芒迎空洒去,分明枝枝都打中了八臂神魔身上,但却叮叮连声,纷纷落下,飞芒触及他的身体就如触及铁石一般!唐晓澜心胆俱寒,黑影当空罩下,嚓的一声岩石碎裂,火星蓬飞,原来是萨天剌来势太疾,一抓抓裂唐晓澜面前那块岩石,再飞起一腿,把岩石踏过一边,铜铃般的双眼,瞪着唐晓澜三人,大声喝道:“你们是谁,快快滚出!”

冯瑛“哇哇”大哭,把头伏在母亲肩上,不敢看“八臂神魔”的凶相。邝练霞刚才本已吓得全身麻软,这时忽然左手摸刀,右手紧抱着孩子,厉声喝道:“不准动我的小宝宝!”面色凛然,神情傲兀,母性的本能,陡然使她充满勇气,面对凶恶魔头,竟是毫无所惧!

八臂神魔窒了一窒,不觉退后几步,唐晓澜的游龙剑蓦然出手,剑光一闪,一招“飞云掣电”,向萨天剌迎面刺来,萨天剌“噫”了一声,飘身闪过。这时大力神魔萨天都也已赶到,一掌击下,八臂神魔忽然叫道:“不要伤他!”萨天都掌到中途,突然变抓,唐晓澜剑锋一转,犹待刺出,突觉手腕一痛,似给铁箍箍住一般,宝剑竟给劈手夺去,人也被挟了起来!

邝练霞抱着冯瑛,兀立当地,冯瑛越哭越大声,邝练霞竟然把刀插回鞘中,左手轻轻抚拍,低低说道“小宝宝,不要怕,好好睡一觉,明儿妈妈买糖给你吃,带你上山抓乌鸦!”她不理眼前凶险,竟然给小宝宝唱起催眠曲来了!

八臂神魔萨天剌给哭声唱声搅得心烦,扬空一抓,邝练霞双眼一睁,光芒凛凛,萨天剌侧过了脸,手臂一转,把冯瑛抢到手中,喝道:“叫你哭!”举起冯瑛,要向岩石摔去!

冯瑛哭得疲倦,渐渐收声,给萨天剌举到半空,觉得好玩,收了眼泪,忽然一笑,萨天剌和孩子面对着面,瞧得清清楚楚,满腔杀气,在孩子一笑之下,突然消失,手臂慢慢垂了下来。冯瑛又笑了一笑,颊上梨涡隐现,小脸生春,萨天剌只觉手中的孩子玉雪可爱,他平生杀人如草,从不皱眉,现在却怎么也动不了手!他自己也不禁好生奇异,反手把孩子负在背后,笑道:“咳,这真是缘法!”

伏在蔓草里的王陵,蠕蠕而动,缓缓站了起来,萨天剌喝道:“你是谁?”邝练霞失了孩子,拼命冲上,萨天剌并起中食二指,轻轻一点,邝练霞全身麻软,动弹不得,王陵忽然冲了出来,叫道:“国师爷,请看在小的面上,不要伤她!”

萨天剌张目注视,依稀认得,雷海音早凑了上来,在耳边说道:“这人叫做王陵,是我们派到冯家卧底的!”原来王陵在冯广潮门下习技,与邝练霞同一村子长大,对她早有情愫,不料她后来却许配给冯英奇,王陵满怀心事,说不出口。不久学成出师,到京中去干镖行生意,与人闲谈,说起自己的老师壮年归隐之事,传到四皇子门下武士耳中,起了怀疑,遂用威胁利诱,把王陵诱入四皇子门下。王陵到京师之后,触目繁华,有了功名利禄之想,更兼对邝练霞念念不忘,竟然利令智昏,做了四皇子的走狗。这次四皇子门下武士倾巢而出,要到太行山扑灭五省豪杰,血滴子总管哈布陀想起王陵是山东省人,就把他先派回冯家卧底,顺便侦察五省豪杰行踪。哈布陀原也并未想到冯广潮竟是追风剑的传人,不过顺便摆下一只棋子,作为血滴子的外围羽翼而已。不料却撞个正着,四皇子所要追捕的周青,正好就是王陵的师公。

萨天剌听说,记了起来。哈哈笑道:“哦,你很好!”王陵又跪下去磕头道:“求国师爷把这妇人赏与小的!”萨天剌怪眼一翻,心想:“不知这人是不是四殿下的亲信,顺手做个人情也好!”挥手说道:“雷海音,郝浩昌,那你们就和王陵带这妇人先回京师,免得在此碍手碍脚!”邝练霞全心贯注孩子身上,犹自不知。唐晓澜虽被萨天都挟得动弹不得,却大声骂了起来,萨天都伸指一戳,把他点了哑穴。邝练霞听得骂声,才知道王陵竟然是如此一个丧心病狂的叛贼,放声骂道:“王陵,我公公待你有如父子,你却这样算计我们母女,你是人还是禽兽!”王陵凑了上来,邝练霞“呸”的一声,把他喷得满脸唾涎,王陵举袖揩面,仍是满面笑容,凑到她耳边说道:“霞妹,你的女儿还在敌人手中,你可不能动强。事至如今,你只有和我到京师去,然后才能设法把侄女接出来。请你仔细想想。”邝练霞心头一震,骂不出口。萨天都解开她的穴道,雷海音郝浩昌将她双手反缚起来,交给王陵道:“好,把你的师嫂带去!”萨天都道:“浩昌,你若碰到太清,叫他也先回京师。”董太清是八臂神魔萨天剌的徒弟,郝浩昌则是大力神魔萨天都的徒弟,但因入门较迟,资质较钝,武功造诣要比董太清差许多。

唐晓澜目睹邝练霞被王陵等簇拥而去,气极恨极,却是出不了一声,只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冯瑛哭了许久,疲倦已极,竟在萨天剌背上熟睡起来,不知妈妈已给敌人捉去。萨天都把冯瑛看了一阵,也是满心喜爱,突然把唐晓澜扔下,双手抚摸冯瑛的头面。

萨天剌说道:“你不必摸了,这孩子是天生习武的胚子!”萨天都放下冯瑛,将唐晓澜拉起,唐晓澜双目圆睁,直瞪着他,萨天都笑道:“这孩子倒不畏死!”将抢得的游龙剑弹了两弹,蓦地一声怪啸,挥舞起来,剑锋所到,触着的岩石,石屑应手飞起!萨天都长啸叫道:“游龙剑果然名不虚传!”回首解了唐晓澜哑穴,厉声问道:“凌未风是你何人?”唐晓澜傲然说道:“你也知我太师祖厉害!”萨天都又把游龙剑弹了两弹,狞笑道:“你这小伙子倒倔强得紧!”双指向他肩头一搭,便待将他的琵琶骨捏碎,令他慢慢受苦,再取下他的头颅。萨天剌忽然叫道:“且慢!”站到面前,仔细看了唐晓澜一阵,说道:“我们正少这样一个徒弟!”双魔横行半世,兀是未找到一个称心合意、质美好学的徒弟,尤其是萨天都,他收的郝浩昌,竟然挡不了那胖和尚一招,一见面就给人喷瞎了左眼。听哥哥一说,蓦然心动,想道:“若能把凌未风的第四代门人收为徒弟,不但可以继承自己的绝技,在江湖上也是个大大扬名露面之事。”当下面色缓和,将游龙剑插回鞘中,仍悬在唐晓澜腰上,曼声说道:“你那太师祖早已死在天山,就是不死,他也不是我们兄弟的对手。你不如改投我们门下,我们兄弟俩包你学成绝世武功。”唐晓澜怒道:“宁死不做你们徒弟!”萨天都面色一沉,正待发作,忽听得远处啸声摇曳长空,萨天剌道:“关东四侠来了!”萨天都道:“好,收徒之事,以后再说!”重把唐晓澜点了麻穴,放在两块岩石上下合盖的中空之处,厉声说道:“你好好躺着!看看我们的本领!”

关东四侠,挑了血滴子在太行山的营寨之后,走了下来,听得双魔惊心刺耳的怪啸,一路寻来,回到原处。上到山头,蓦见两个麻衣老者,踞在中间的两张桌子之旁,周围四面,摆着四张石桌,桌上摆满人头,怵目惊心。关东四侠之首,“铁拐披风剑”玄风道长喝道:“兀你这二人就是什么神魔双老么?你们弄什么玄虚?”八臂神魔萨天剌缓缓起立,阴恻恻地笑道:“四侠远来,有失迎迓,俺们两兄弟摆下薄酒,先替四侠接风!”萨天都继着说道:“咱们还请了一批好朋友们给四侠作陪客!”伸手一指,四侠中的陈元霸先叫了起来,桌上的人头虽然倒放,神情面目仍如生前,瞧得清楚,一眼瞥去,其中竟有许多是自己的好友。萨天剌躬腰说道:“玄风道长请坐上席!这席有五虎刀马焜等贵宾作陪,朗月大师请坐次席,这席有金枪徐应龙等贵宾作陪,柳三哥请坐西首这席,这席有虎尾棍杨千彪等贵宾作陪,陈四哥请坐东首这席,这席有日月轮华四把等贵宾作陪,请呀!请呀!请坐下来呀!”

马焜、徐应龙、杨千彪、华四把等都是北五省成名的豪杰,各以断门刀、虎尾棍、小金枪、日月轮驰誉一时,这四人也都是关东四侠的多年好友,不料而今竟遭了神魔双老的毒手,割来人头,炼成酒具,还用来款待他们。陈元霸首先忍不住,气往上冲,双目圆睁,便待发作,玄风道长铁拐一摆,示意叫他暂忍,坐上首席,把“五虎断门刀”马焜的首级放入革囊,口中说道:“不敢有劳马大哥作陪。”朗月禅师跟着也坐上次席,把徐应龙的首级收了。柳先开和陈元霸登时醒悟,知道大哥用意:既然一场激斗,势所难免,那么先收下故人首级,免受毁伤,也是正理。于是一一落坐,将杨千彪和华四把的头颅收入革囊。

八臂神魔萨天剌哈哈笑道:“关东四侠果是快人,请先把三杯干了,再谈正事!”说时与萨天都各把三个人头中所盛的美酒倒下口中,饮后把人头扔下山谷,哈哈大笑。关东四侠端坐不动,大力神魔叫道:“关东四侠,请喝酒呀!”玄风道长忽然冷冷说道:“有酒无肴,岂非美中不足?待贫道借花敬佛,将取自你们的佳肴敬回两位吧。”双魔一愕不知他弄什么把戏。睁眼看时,玄风道长大袖一抖,一对对鲜血淋洒的人耳纷纷落下,这些耳朵,都是适才所割,总有几十对之多,其中自然也有龙木公与雷海音的耳朵在内。玄风道长到太行山不过半天,就割下这么多武士的耳朵,剑法之狠准快捷,双魔也自暗暗惊心。大力神魔狞笑说道:“唔,一个人头配一双耳朵,还是酒多菜少!”玄风道长冷笑道:“如两位还嫌不够,等下贫道再添。”

八臂神魔萨天剌怪笑道:“咱们不必斗口,四位远来,如不嫌酒薄,请先润润枯肠。”随手又把一个人头中所盛的美酒倒下喉咙,大笑叫道:“人头作酒杯,喝尽仇人血!”陈元霸大怒起立,大力神魔萨天都突然一跃而前,一抓将石桌抓起,向陈元霸一送,恶笑说道:“陈四哥想避席么?不行,不行,一定要喝几杯!”陈元霸双掌向石桌一抵,推将过去,萨天都猛喝一声:“喝酒!”陈元霸忽觉劲风贯胸,石桌已向自己这边推来,急忙凝神奋力,振起神威,双掌抵住石桌往外一甩,两人外家功夫都是登峰造极,力大无穷,这一双双用力,猛听得轰然巨响,石桌碎裂成无数小块,满空飞舞,陈元霸给震退数步,双臂酸麻,萨天都在石弹如雨中兀立不动,哈哈大笑,这一较劲,表面上看来是两无伤损,其实是陈元霸已输了内力,“单掌开碑”的威风,竟折在大力神魔之手。

玄风道长与朗月禅师仍然兀坐不动,“万里追风”柳先开已沉不住气站了起来。八臂神魔蓦然又是一声怪啸,手挽两个人头,向柳先开飞纵过来,口中喝道:“请柳三哥喝酒!”柳先开单掌一按桌面,人似给弹簧弹着一样,飞了起来,在半空中一个筋斗落到场心,两人擦臂而过,柳先开手中也挽着两个人头,口中喝道:“先敬主人的酒!”两个人头飞掷过去,萨天剌的两个人头也飞掷过来,两对人头,互相交换,声到头到,彼此接在手中,滴酒不漏,各自横跃三步,凝神注视。

八臂神魔的轻功原已登峰造极,但柳先开号称“万里追风”,轻功犹自胜他一筹,这一暗中移动,萨天剌起步在先,柳先开飞身在后,两人同到场心,擦臂而过,分明是柳先开胜了。萨天剌内外兼修,武功绝顶,却偏偏在轻功较量上输了,面红耳赤,手挽两个人头,向“笑弥勒”朗月禅师走来,又叫道:“敬朗月大师薄酒。”胖和尚哈哈大笑,接过飞掷来的人头,张口一吸,把酒全吸入口中,蓦然一喷,“酒浪”迎面飞来,八臂神魔早知朗月禅师有此绝技,早有防备,人头掷出,人也飞身掠起,“酒浪”在脚底射过,丝毫不湿。大力神魔萨天都飞步赶到,朗月的喉咙咕噜作响,格格笑道:“请你也喝一杯。”大口再张,酒花四喷,萨天都只道他酒已喷完,不加防备,蓦然眼前白濛濛一片,急忙双掌护睛,酒花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麻衣被射穿成一个个小洞,有如蜂巢,若是平常武士,中了这些酒珠,定如受铅弹攒击,禁受不住。萨天都铜皮铁骨,被酒喷了满身,却不过如同给蚁啮一样。当下一声大喝,向胖和尚冲来。

另一边八臂神魔萨天剌避开酒雨,飞身从朗月禅师头顶掠过,落在玄风道长之前,刚说得一声:“敬玄风道长薄酒。”玄风道长手起一杖,把石桌打翻,蓦然喝道:“哪有如此敬酒之理!”右手长剑一抖,剑光闪烁,直裹过来。萨天剌一声怪啸,身形晃动,随着玄风道长剑招东飘西荡,瞬息之间已闪过七八招辣招。这时他背上负着的冯瑛,已经惊醒,忽然又“呀呀”哭了起来。玄风道长的“乱披风剑法”凌厉非常,连进几招,连八臂神魔的衣裳都未刺着。这时又见他背上的女婴“呀呀”大哭,不觉缓了一缓。萨天剌突然凭空掠起,十指齐伸,向玄风道长当头抓下!这一招迅猛异常,玄风道长急闪身时,他背着小孩,身形居然还能够在半空一转,有如飞鸟回翔,紧追抓到。玄风的剑尚未撤回,左手铁拐横拐一挡,竟然给他抓着,玄风道长长剑急忙反剑一圈,身形已给他扯得移动两步,左手竟自抓到面门,玄风道长陡然向后一缩,头向后仰,这霎那间,斜刺里一条黑影,疾飞而来。萨天剌怪啸一声,双手放松,玄风道长晃了两晃,萨天剌已疾掠出去。正是:

双魔逢四侠,各自显神通。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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