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知道这么多,所以赵信现在过得是意气风发。
他早就不穿匈奴人惯穿的毛皮了,今日未穿官服,只着一领纱袍,上着金银色火焰纹印花,富丽堂皇,十分衬他如今身份。
迈入那个僻静的太守私人宅院时,在院子里松散筋骨的呼淤第一时间并没有认出他是个匈奴人,只当是太守派来的使者。
正要行礼攀谈时,赵信张嘴就是一串带口音的匈奴语,呼淤这才反应过来,惊呼:“你是我们匈奴人?”
赵信哈哈大笑,行了个匈奴礼节,先报了自己原本的部族名,然后道:“我原是匈奴小王,如今是大汉的翕侯,起了个汉名叫赵信。你帮个忙,把来报信的人都叫过来,我同你们说话。”
来报信的已经有七个人了,呼淤返身就去把人都叫来,盘腿围坐在一起,听赵信这个前辈说话。
赵信端起面前的酒碗饮了一大口,抹了把胡子上的酒渍,说起自己最近的生活。
“陛下将我调到朔方,让我的部族也在这里放牧。你们也看见了,我们这样归属于大汉的部族,卖羊毛是不受配额限制,有多少收多少。”
他这话顿时引起了一片羡慕的吸气声。
“族里的女人要是男人死了没有人收继婚,族里安排收毛线来织,也可以过得下去。实际上有男人、儿女也都长大的老妇人,闲着没事也在织毛衣。一件尽赚数十钱,攒下来买小麦,冬天就算有白灾,羊成片的死也不会饿死。”
赵信又掸了掸自己从长安买来的锦袍,得意洋洋地道:“我为翕侯自有封地,但真正赚钱的,还是自己部族的羊群。怎么样,听说你们原来的牧场都在这里,汉人胜了之后跟着右贤王跑出去,现在分不到好牧场了吧?”
这些匈奴小王的子嗣都现出了苦色。
也不都是河南地逐出去的,也有现有着一片不错牧场的部族。但是他们抢不过大部族,纵是剪了羊毛也没法卖到朔方,而是被大部族便宜买去,然后再转卖给汉人。
他们不愤,但匈奴人用刀子说话,打不过就只能忍了。
呼淤没说话,另一个叫浑勒的汉子叫起来:“翕侯的意思,是让我们跟你一样,也降了汉,到朔方来生活吗?”
赵信也不废话,点头道:“是。太守已经上书天子,得到允准,只要你们归降,就在河南地划牧场给你们,不设配额。我晓得你们做不得主,只要你们带话给你们的王。如果愿意再来个信,右贤王攻城时与汉军配合,立下功劳才好说话。”
对那些逐出河南地的部族来说,牧场是个大诱惑。而对所有部族来说,羊毛配额是个更大的诱惑。这不仅意味着他们可以扩大羊群,尽量的去卖羊毛,也意味着他们可以压价收购远方那些没有足够配额的部族的羊毛,再赚一笔转手的钱财。
人脉广的话,后者说不定比自己养羊还赚。
呼淤一咬牙,已经决定回去说服父亲了。他恭敬地向赵信行礼,和其他人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详细问起赵信和他的部族在朔方的待遇和日常生活。
赵信心中大定,知道这个功自己立定了,问得多才是真有意。
多美的事啊,不用上马厮杀,穿着华美的锦袍来跟同族炫耀一下自己的美好生活,就立下了一桩偌大的军功,可以增加封户了。
而且他实打实的没讲谎话,对得起这些同族。实际上让他们投汉,他说不定还要吃点亏,因为羊毛生意会被他们分去。
他现在的身家远超于同层次的侯,就是因为他还有自己的部众,有不受配额限制的羊毛生意。也就来了不到两年,一年两季的羊毛生意,他的部族自己的羊群都没扩大多少,光是收购再转卖,就人人富得流油,对他这个王敬服无比,誓死效忠。
他当然也是大富。毛纺厂扩建,除了官府拨款占一部分,私人也可以投资,份额比较小就是了。他当即就找魏商请求入股。
入股之后他去看了那个骡机和水力织布机,眼睛都看直了。
草原上生长起来的匈奴人,只知道汉人工巧,只知道牛马力大,哪里知道人工之巧,竟能夺天地造化为己用。
就用川流不息的水带动机器,一台机器就能同时纺出三四百根线。人家看的是能省多少人力,赵信看的是:“老天啊,这得收多少羊毛才跟得上机子,我子子孙孙都不会穷了啊!”
所以他才会这么大方,劝这些匈奴部落投汉,不在意他们分走自己的生意。
就扩建之后的毛纺厂,有多少羊毛吃不下啊。
四月,匈奴右贤王率军来犯朔方郡,汉军早有准备,更是得了情报,半路伏击,右贤王军大乱。乱中更有十数个部族忽然反水背刺,全族背匈投汉,右贤王出师未捷败局已定,未到朔方城下已经士气溃散,只得罢兵而归。
汉匈年年对峙,一直是匈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李广那代将领纵是勇武,战阵上不吃亏,胜利也只是将他们逐走罢了。
只卫青夺河南地一战,匈奴算是吃了个大亏。但饶是如此,去年和今年,匈奴袭扰雁门、代郡、定襄、上郡诸地,便是汉有防备没得到多少好处,但汉军还是只能行驱逐事,不能出塞远击。
匈奴来去如风,依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少数不愤出击的将领要么追赶不上,要么反而被击破,仅以身免——这真的不是在说李广,这是汉军的常态。
所以右贤王原以为汉军不会追击,退去也退得从容。岂知刘彻既早知他要来,又怎会放着卫青不用,白白让他跑了。原本历史上是在这次袭击之后的第二年,他令卫青还击匈奴,取得大胜。而现在,汉军早已经部署在朔方,领军之人也正是卫青。
卫青在右贤王行军途中伏击时并未用上全部军力,另有一半精兵按兵不动,待匈奴退兵扎营后才追击而至。右贤王不料汉军有这样的行动,匆促间弃了饮酒的金杯,上马急奔,虽不能说仅已身免,但亲自统领的部族也丢失了大半,金杯也成了卫青的战利品,被他派人送回长安奉于天子。
这一战,因为是匈奴出击,汉军迎战,俘获的财物没有元朔五年丰盛,但杀伤的匈奴精壮更多。
卫青清点收获时,思考再三,发电报向天子请命,请求大军略作休整后,再出朔方,这回深入匈奴境内,取得更大的战果。
不是因为他对俘获的牲畜数量不满,也不是他贪功。而是这次军功有老大一块得分给主父偃和赵信,原因就是他们成功策反了右贤王麾下许多小部族。
战后卫青审过俘虏,也问过那些反水的匈奴人,得知还有很多类似的部族心怀犹豫,虽然这次没有行动,但也跟他们私下里有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