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昙中牵机剧毒,本就强弩之末,被他于水牢中两剑刺下,注定只余片刻喘息,怕是连今夜都撑不过。
魔君已死,魔域注定大乱。谢昙在这个关口突然横死,对比之下似乎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人走茶凉,魔域中多的是重实力不重气节的墙头草。
但谢昙质子身份毕竟特殊,尤其值此多事之秋,他擅作主张要了谢昙的命,就算人死如灯灭,追随谢昙之众翻不出什么浪花,正道各派又会怎么看呢?
各方公私之心盘踞,不满肯定是有的……如此一来,他此举定然会给双亲带来麻烦。
安又宁却不后悔。
胸腔内汹涌的情感无处发泄,他只会变得越来越糟糕,既然向往新生,那么该他的责任他也要主动承担。
若谢昙之死引发喧嚣之音,后果他将一力承担。
安又宁眼神坚定,于漫天细雪中深深伏下身去,披风上的狐狸毛因风而抖,隐没他莹白的脸,却吹不动他如今磐石心性。
雪音骤然回神,跟着一旁伏身而跪,口中却是劝说之音:“少主,地上寒凉,您先起来……”
周围仆从皆反应过来,扑啦啦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中庭这般大阵仗,自然惊动了明堂宁母,她疾步而出,俯身向安又宁伸手:“初儿,这是怎么了?夜里风雪大,莫沾染了寒气,有什么事进屋说。”
宁母身上传来令人心安的脂粉香气,爱意像一副柔软甲胄加身,安又宁抬起头来:“娘亲,自孩儿苏醒那日起,就不曾让您和父亲有过一刻安心,孩儿性情跋扈乖张,如今闯下大祸,恐累及家人,实不值娘亲如此相待……”
“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宁母却急急的打断了安又宁的话,硬生生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将他胳膊挽夹在腋下,拖着就往内室走,“我已派人通知了你父亲,你犯没犯错暂且不论,有什么先进屋暖和暖和再说……”
宁母贴身侍婢打起夹板棉帘,宁母拉着他穿行而过:“瞧瞧这小手冻的冰凉……”
安又宁甫坐,便有侍婢奉上祛寒姜汤,宁母就再次催促下面人道:“着人去催催,宫主怎么还没来?”
侍婢方应声要去,夹板棉帘一响,宁父就走了进来:“什么事啊,催的这般急?”
宁母还未开口,安又宁已然再次郑重伏身而跪,嗓音肃穆中透出几分少年的坚定清亮:“孩儿闯下弥天大祸,前来请罪!”
宁父不明所以的随着宁母去拉,这次安又宁却说什么都没有起身。宁父便冲宁母摆摆手,宁母不得已心疼的站在一旁,宁父就问及安又宁所跪何由。
安又宁一五一十的将自己杀死谢昙之事道出,只不得已隐下前世之由:“孩儿屡次受那谢昙羞辱,如今他为阶下之囚,孩儿没忍住杀了痛快……孩儿因一己私欲杀人,全然不顾父母亲平日里的君子教诲,不顾无念宫的立场,不顾天下大局,孩儿惹下滔天大祸,为父母亲惹来麻烦,孩儿有罪,还请父母亲凭此事后果决断,对外惩戒孩儿以示无念宫之公允!”
安又宁自知宁父宁母对他极尽宠爱,如今就算他杀了谢昙,宁父宁母八成也会包庇他。若行包庇之事,魔域那边自顾不暇且先不论,正道这边嘴上不说,无念宫地位与声誉却定然受损,若被有心之人攻讦,为难的还是他的双亲。
安又宁不愿父母为难,少不得要吃点苦头。
宁母惊讶极了:“初儿你如此柔弱,怎会杀得……”宁母话头一哽,没有说下去。
安又宁神情恭敬,头却垂的更低。
宁父看着地上安又宁沉吟,沉默片刻,果然还是伸手将安又宁拉了起来,语重心长道:“我儿果真是长大了,会为父母考虑了。不过我儿不必怕,我和你娘虽日渐年迈,但爱你护你仍绰绰有余。”
宁父一点都不装模作样,话里话外全是包庇之意。
安又宁一愣,这与他的初心大相径庭,不由急切道:“父亲,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父却胸有成竹的打断他,一副“大人的事你别管了”的神情,只对下吩咐道:“来人,将少主带回霁云苑,就……”宁父看了安又宁一眼,“三个月内不许出门,好好待着反省反省。”
这哪里是惩罚软禁,分明是把他圈起来保护着,免受外界攻讦。
安又宁还待再说,外头却有小厮来报:“有人闯宫!”
宁父跟着疾步而出,安又宁紧随其后,就听那禀告的小厮道:“大人,是水牢方向……”
安又宁立刻意识到,防风发现他调虎离山之计了。
守己师兄之所以如此顺利得手,是因为他看准时机,派人以小雪的名义传给了防风一封信,信上是让他去别地会面的信息,他本以为防风至少还要耽搁两日,没想到这么快就转回来了。
安又宁就问:“多少人?”
“据守己师兄说,约莫二三十人……”
宁父这才发现安又宁仍跟着他,事发之地凶险,他断不能让安又宁跟去胡闹:“你怎么还跟着?来人,把少主送回霁云苑,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出!”
祸是他闯的,他自然要去料理,安又宁急切道:“父亲……”
奈何话还未完,宁父身边的人就一人一边扶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强送了回去。
月上中天,雪粒细细密密的落着,愈发衬得水牢方向打斗之音辽远。
安又宁在霁云苑不知情况,如热锅蚂蚁,急的团团转。
雪音早就派出小厮去打听消息,小厮以一刻钟为时不停来报,安又宁焦急情绪才略微舒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