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确实是被迫跟来的,老爷子七十大寿,庚家的人少有地聚得齐整。
而庚野那天的情绪要比平常更差。部分是因为他确实从来不信这些,寺庙道观一贯过而不入,而顶着太早起而没睡醒的困倦,这种繁冗琐碎的流程只会让他觉着暴躁难抑。
不过主要原因,还是他在前一晚刚在庚家闹了个大的。
所以忍到最后一环,循流程让每人抽一支当年的愿签时,庚野的最后一丝耐性已经岌岌可危了。
直到他抽出来第一支签,签上说,“愿君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庚野就怔在了那儿。
那一刹那后道观深里晨钟乍响,如迷雾破晓,庚野恍然从那片昏昧的林光里醒过神。
他面前,捧签的道长惯例说着套话:“福生无量天尊,愿信士得偿所愿。”
若是换以往,庚野要嗤之以鼻。
可彼时握着那根竹签,看着上面的那句签语,庚野忽然就觉得,也不是不能信了。哪怕就只是为了那句话。
就为了找不见的那个人,将来有一天,真能与他“岁岁常相见”。
“……只是因为一支签?”别枝听庚野三言两语带过,总觉得缺了什么,“签上写了什么,很准吗?”
“嗯,很准。”
庚野抬手,轻蹭过眉骨。
在别枝出口问签语前,他带走了话题:“明早要起得很早很早才行,今晚你住这屋,早点休息。”
别枝只好按捺下那点好奇心:“好吧。”
第二日确实起得很早,太早了。
深秋的早晨本就天亮得晚,别枝踏出居卧时,外面天空都还是青蓝色的。
庚野却像是在外面等了她很久。
他今天难得衣着肃整又庄重,平日里的骀荡懒散半点不见,叫别枝都有一丝丝不习惯,她只好努力压住了哈欠,却抵挡不住频频袭来的困倦。
行那三叩首的稽首礼时,别枝差点磕在软垫上昏睡过去。
除了幼年,别枝就没有过祈愿的经历,更别说还愿了。
还过愿之后,她又跟着庚野还有专来领他们的道长,到了一座古朴庄重,搁着灯火长案的大殿。来的路上,别枝才知道,庚野在道观里供了一盏长明灯,每年都会过来。
而庚野供的那盏长明灯,就在那座殿内的主神像前。
这一次别枝只需要在殿外看着。
亲眼目睹庚野神情平静地取香,点火,持香,礼拜……他全程自然而娴熟,显然并非一回两回,以至于整个场面落在别枝眼里,都莫名有种荒谬感。
——换旁人再正常不过,可那是庚野。
从她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没在他身上见过守矩和持重两个词。
别枝心里的好奇彻底压过了瞌睡虫,她想等他供灯后,她一定要旁敲侧击地问出来——那支签语上究竟写了什么,竟给他下了这么厉害的“蛊”。
供灯仪程漫长,陪别枝等到殿外的,还有一位与庚野最熟识、日常帮他照料长明灯的道长。
别枝和那位道长在殿外的银杏木下闲聊,说起庚野供的这盏灯,道长似乎颇有感慨:“这盏长明灯在观内供了六年余,风雨不误。”
别枝顺口问了一问:“庚野供的长明灯,求的是什么?”
道长一顿,望了她一眼:“平安。”“……啊?”
别枝茫然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仍旧有点恍惚地扭过头去看殿内持香的庚野。
她觉得从今天开始,她可能得认识一个崭新的庚野了。
见庚野终于结束了持香礼拜,别枝轻叹了声笑:“当初玩机车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他这么惜命。看来年纪确实是蛮可怕的东西,能叫庚野都服软。”
旁边站着的那位道长终于确定了什么:“信士不知晓?”
“知晓什么?”别枝回眸。
道长静声作礼:“这盏长明灯下,灯座上篆着的,是你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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