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言的失踪,想来就是该应在这里了。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嗤笑:“什么神女,不过是个卑贱的乐伎之女,竟也被人捧高称神了。”
今日曲江池边本就往来许多人,今上记挂百姓,来时没有让禁军封道,特许百姓也能入内观礼,加上本就相携来往的贵女夫人,因此方才那场风波已惹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当下四周齐齐一静,便见说话的是个着浓紫锦袍的俊俏郎君,显然出身尊贵至极。
有那觉得眼熟的当下便认出了他正是当朝右相谢道成的第三子,谢兆灵,月前因着铨选风波一事,被夺了功名,如今怕是深恨谢神筠的时候。
瑶华郡主的出身在长安不是什么秘密,她母亲据说只是一个乐伎,因此旁人皆对此讳莫如深,也正是因此,谢氏子弟与她也多有不合。
谢神筠指尖掐进了掌心。
“我确实担不起夫人这样的赞誉,”谢神筠冷漠道,“夫人今日见我便觉得我像观里的神像,来日再见了个相似的娘子,是不是就要把她供上神坛了?夫人既知冒犯了我,便该速速离去,勿再纠缠。”
谢神筠虽生得清冷勿进,但也甚少这样不留情面,她话音一落,仆婢便要将那夫人撵走。
夫人神色一变,面上便带出了些屈辱之意,仍是低声下气道:“是妾身的不是,妾身一时心急,冒犯了这位娘子,还请娘子不要动气,我这便离去。”
话中实在将自己放得委屈至极,隐隐暗指谢神筠仗势欺人。
“你既知冒犯,道歉便算了,还要让人不要动气,哪有这样的道理。”人群之外遥遥传来卢思吟的声音,她今日惯常一身道袍,刻薄至极,“这位夫人好会演的一出戏,前头幻戏台上的至少还只剩个骨架,一眼就能让人瞧出来是具骷髅,夫人这样的,披上人皮还真看不出来你是人是鬼呢。”
那夫人被堵得面色青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卢思吟这人素来刻薄惯了,对着女子还能温柔上两分,今日这两分温柔却也没了。
她上下打量着那夫人,鄙夷至极:“我从前游历各地,见过衢南一带还有传说少女是神仙转世,被逼着出家侍奉神像的陋习。你今日敢在这里说阿暮同观中的神像相似,来日传遍长安,阿暮若真被奉为神女转世,岂不是也要被逼着出家了?”
“你若非面慈心狠,便是又蠢又坏。”卢思吟下了定论。
这夫人径直冲着谢神筠而来,被指责之后也不走,还想要暗里给谢神筠安上一个仗势欺人的名头,实在让人不得不防。
甚而卢思吟想得更多,谢神筠不是正经朝官,虽在太后身边秉笔多年,能与凤阁宰相并论,但若是有人想把她拉下去,能用的手段可就比对付一位宰相简单多了。
卢思吟非要如此坦荡指责于她,便是为着谢神筠的名声着想。
“我看不如报官吧,”卢思吟道,“把她扭送京兆府,让府尹好好查查,万一她还是借了官眷名头的拍花子呢,专找无知少女下手。”
卢思吟一身道袍,气度高华清彻,凛然难犯,叫人不由自主地便信服她的话。
当下身边一圈女眷便齐齐退了一步,惊慌道:“确实听说过这样的手段拐人呢,先是把人盯上,再做困苦可怜或讨好赞誉的模样让人放下戒心,最后再把人骗去偏僻的地方下手。”
“方才阿暮要是应了,是不是她就该说请阿暮一同去那供奉神女的观里拜拜,好借机对她下手了?”
卢思吟偏过头来便对谢神筠眨了眨眼。
谢神筠眼里晕了点笑意,唤人来:“去叫今日执防的金吾卫来,查一查这位夫人的身份吧,勿要冤枉了好人。”
一场风波消弭,众人担心谢神筠因此郁郁,便热热闹闹地说起了长安城中的新鲜事,又招呼着去看幻戏。
倒是谢兆灵,临走前盯着谢神筠阴沉道:“谢神筠,我看你能风光到几时。”
他自然亦是知晓因为铨选一事太后已经对谢神筠心怀不满的事。
“至少能比你风光得长久。”谢神筠道。
她蓦地上前几步,干脆利落地甩了谢兆灵一个耳光。
谢兆灵大怒,就要动手,却被谢神筠反手卸掉了手腕。
“我的手——”他瞬间痛得冷汗涔涔。
“三郎,姐姐今日就教教你,祸从口出的道理。”谢神筠挨近他,又轻又冷道,“下次再犯,你的舌头也别要了。”
谢兆灵心头陡然窜出一阵寒意。
谢神筠绝对说得出做得到!
他被放开了手,一张脸被吓得煞白,当下不敢再开口。
一行人往幻戏表演的方向去,谢神筠摸出了帕子拭手,卢思吟同她落在一侧,道:“我瞧着今日这事恐怕不是巧合,约莫就是冲着你来的,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卢思吟并不知道谢神筠身世有问题,她只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如今看似平静的朝堂下暗流涌动。
谢神筠面容平静地点点头,说:“我知道。”
卢思吟叹口气,真心实意道:“阿暮,何必要撞得头破血流去挤那条青云路呢,就算站得再高,生死荣辱也皆系于贵人之手。前朝的蔺相,神武朝的薛采月,俱是以女子之身得登高位,有宰相之实却无宰相之名,始终得不到名正言顺四个字,一朝改天换地,便都零落于尘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