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扬州城的事情我不应该过问,但是——”他顿了一下,隐约感觉心跳在变快。这句话好像有些难说出口。“但是,我希望柳先生总是快乐和满足的。”我希望他常常笑着,不要被工作为难到彻夜难眠。厉栾慢慢地喝着咖啡,观察着这个青年人的神情,突然开口道:“他不快乐。”“啊?”厉栾在这方面的坦率,确实也有些异于常人了。如果是其他人,恐怕就说些应和的场面话,就把这个话题给对付过去了。“柳恣他一直都不快乐。”厉栾看着辛弃疾,并没有任何暗示的意思,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甚至没有时间去考虑自己的感情和需求,而是把一切都交给了参政院——他甚至为在江银养伤的这几个月而产生负罪感。”辛弃疾站在那里,只觉得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他也懂她在说什么。“辛弃疾,”厉栾看着他的眼睛,沉声道:“你考虑过,取代他吗?”取代——取代柳元首?那青年露出错愕的神情,可是无论是身体的微动作,还是脸上的微表情,都没有任何的惶恐和退缩。“从你进入扬州城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和钱凡观察你,”厉栾抿了一口咖啡道:“你拥有和他一样的济世之心,高度的责任感和参政意识,学习能力和道德水平都非常不错。”“你在江银中学的历次考试成绩我也看过了——虽然柳恣确实给你开过小灶,但是进步水平非常高。”政治论一直是a等,经济学的论文也越来越漂亮。更出色的,是严格的自我要求和强大的实践力。“你从一开始,也就是当初南下去临安的原因,就是想要参与政治,让更多的人活得更幸福,不是吗?”你有没有考虑过,取代柳恣?这个问题来的太突然和直接了,以至于辛弃疾直到她说完的时候,呼吸都是下意识地停着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再一次的理解她说的每句话的意思。“我帮你算过了,”厉栾随手拿过旁边的电子板,用指尖开始写数字:“如果寒暑假都保持自修学分,并且有专人指导,那么你可以在两年内毕业——我当时花了一年半,因为选修课过与不过都无关紧要,及格就行了。”既然选的是文科,只要主科目学分修满,考试过关,那么就可以在毕业以后申请永久的临国id——然后报名参加cat考试。“而在毕业以后,cat考试的准备大概需要半年到一年,看你个人的能力在哪里,同时可以在参政院实习积累资历——这里的资历也是可以计入档案里的。”年满二十五岁,在参政院呆够五年以上就可以参与选举,具体的计票和分级选举的方式,也早就写在了临国的政治书里了。她的语速很快,平板上写满了各种条件和数字,那青年接过了平板,缓缓坐在了旁边的高脚凳上。这件事情,是完全公平的。辛弃疾自己在江银和扬州都呆了许久,也渐渐明白了如今临国的情况。整个参政院能够获取的人才,全部都集中在江银中学,但真正拥有政治头脑和参政意愿的青年人并不多。从一开始,无论是参政院、科研院,还是在其他任何地方,高等人才的培养和筛选都是困难重重的事情。今年江银中学的合格毕业生只有两三百人,因为考试越来越严格,毕业要求也越来越高。大学还没有建设好,cat考试不会放水,道德测试也会筛掉一部分人。所以参政院真正每年能吸收的新鲜血液,可能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其他人基本上都选择各种位置,进入学校、企业或者某些政府单位,不会花数年去考一个可能根本考不过参政院达标线的cat。“总分八百整,进入参政院的cat分数线,今年定在了673,比时都五年前的要求减了整整五十分。”厉栾翻着桌上的笔记,看着里面清晰的知识体系和便签,继续道:“而今年八月的cat考试,只有三个人过了673,最后只有一个人过了所有审核,正式成为参政院的一员。”听说那人还是她建设部里的实习生,但那名字没什么印象。辛弃疾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关上的卧室门,又看了眼橱柜里映着的自己。我,也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吗。“宋国那边的事情很好商量,你处理不好也可以拜托我们帮忙要人。”厉栾看着他道:“但你既然有这么强烈的进取心和求知欲,就应该明白自己的终点定在哪里,自己应该做什么事情。”短短两年的时间,这个男人都可以进化的如此迅速,无论是吸收整理信息的能力,还是开阔而坚韧的心性都非常优秀。她并无法估计出来,这样的人如果再过五年,会蜕变成怎样的人。但肯定会比现在坚定而睿智更多。“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辛弃疾看向厉栾,声音放轻了很多:“我一直都在仰望着柳先生,从未思考过,可以站在和他一样高的地方。”他每次看向那个人的时候,都觉得有种遥远的憧憬,却从未想过那个难以触及的距离,也许只是幻象。“我相信你最后会找寻到你要的东西。”“记着我一句话。”厉栾看了眼表,意识到等会还要开车回扬州城开会,只放下咖啡杯起身道:“主动,才能够明晰乃至控制局势的走向。”无论是对个人感情,还是对家庭工作,都是如此。她下了高脚凳,拎起包挥了挥手,便离开了公寓。高跟鞋的声音清脆有力,一如她说的每一句话。“不用送了。”消费厉栾说的东西很天马行空,并不是在当时就能完全理解的。辛弃疾习惯一边做点什么一边思考问题,索性把自己的房间整理了一遍,被子都叠的整整齐齐。如果在宋朝想要做官,要熬资历,要想法子讨高层的欢心,如果走运的话,也许能像陆先生一样三十来岁就混个不错的位置。但当皇帝是不可能的,想要在宋国做皇帝,唯一的选择就是带兵造反弑君,而且会被天下人唾弃。青年揉了揉脸,只觉得厉姐说的话也太虚无缥缈了。就好像告诉一个刚会爬的人你其实可以飞到月亮上一样。更何况,他根本没有想好要去哪个地方谋求长久的发展,也没有想好毕业以后到底该做些什么。很多概念,比如自由恋爱,比如男女平等,比如青年参政,都是他从前根本无法幻想的东西,可真的实实在在的去接触以后,又会迅速的感觉到顺理成章的接受感。就好像手机这个东西,一开始简直和魔物一样,可用的时间久了,就习惯的如同每天用筷子吃饭一样。柳恣睡醒的时候,晚饭刚好被端上桌。辛弃疾听到了动静,过来把他抱上了轮椅,小心地帮他穿好拖鞋,没说什么。柳恣观察着他的表情,说话时不觉有几分小心翼翼:“厉栾和你怎么说的?”“她说你要去扬州呆半年,今晚应该好好道个别。”辛弃疾顿了一下,又开口道:“还有,她问我想不想考cat进参政院。”柳恣拿了筷子开始喝莲藕汤,瞥了他一眼道:“你动心了?”“没有概念,”辛弃疾揉了揉额角道:“这里的很多概念,都是我没有接触过的。”就好像其他人熟悉一个小区,清楚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进了大门该往哪个房子走,电梯在哪里,怎么用指纹开门。而对于辛弃疾而言,他从前甚至连小区是什么不知道,所有的东西——电梯、指纹锁、门禁系统、楼下的代步工具,几乎全部的东西都是从前未接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