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独秀虽是优势占尽,但实则对心上之人十分珍惜,只想着留人,绝无强行冒犯之意。他的嘴唇触到她的耳骨上的一弯镂金饰链,只是絮絮叨叨地诉说着恋慕之苦,直到三十三离恨天,四百四相思病……感念他如此痴心,一只微凉的手虚掩在他的额头上,在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之后,忽然一缕轻柔的歌声如焚香上萦绕的细烟一般蜿蜒而起……千金一曲,唱得与在高台之上的祝祷全无相似之处。无词之歌,只在香独秀的耳畔为他一人低声吟唱,然而那音色如月夜吹箫,虽然极细,却传得极远。饮者停杯,饕客止箸,整座薄情馆舍,皆为捕捉这一丝渺茫的歌声而渐渐静默下来。这一晚上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去了……待到香独秀再睁开眼的时候,窗外日头已高,昨夜种种恍如一梦,只当是日有所思,竟连是真是幻也分不清楚。他起身下床,发现头不疼眼不花,说不出的神清气爽,只是身上可能是昨晚吃药发了一身汗,黏糊糊地让他受不了,于是推开房门直奔雪非烟而去。作为有史以来唯一一个与阿多霓独处过一夜的人,旁人看他的眼神自然多了几分暧昧和好奇。若是换了别人,有如此艳福,早就该洋洋得意提诗写赋四处吹嘘了吧,不过香独秀向来目中无人(倒不是说有多傲慢,而是天然地看不到旁人),自然是察觉不到,像个没事儿人似的泡澡去了。到了外围,却撞见富长贵拦路,说今日雪非烟不开放,香公子请回吧。香独秀对雪非烟的执着绝不下对阿多霓,追问理由,富长贵缠不过,只好说,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香独秀给了一个完全迷茫的眼神。富长贵十分受不了,只好把话挑明了,你自己早上起来知道要沐浴,昨夜陪你的人就不用沐浴的吗!香独秀可说是震惊非常,原来竟不是梦吗?富长贵见他目光上下飘忽了一会儿,似是想起了一些事,接下来竟是抬脚仍打算进雪非烟,急忙又拦住他,说你这是干什么?香独秀说,昨夜烧得头昏,太过失礼,我要向她道歉。富长贵心说,你现在进去不是更失礼嘛,这人真的不是故意装疯卖傻耍流氓吗……于是只好不断强调,总之不准进入,任何人都不准进入。香独秀正要理论,却见到一袭暖黄的身影从烟水间朦朦胧胧地走出来,墨蓝长发解散了,依然滴着水,洇湿了浴衣,身形清癯,分明是个男子。他指着那个方向,说,“为什么他就能进去?”富长贵支支吾吾说,“那个……那自然不一样,他是慕容馆主啊。”香公子真要去哪里的时候,岂是富长贵能拦得住的,只觉得那人跟鬼影似的在眼前一晃,就不见了,猛然又听身后电光轻呲,心知事情大条,回头果然,香独秀和慕容情已是对上了。慕容情手指上仍浮出一道道蜿蜒紫电,嘴角虽仍带着笑,笑意却是凉薄,眼中的怒意已是毋庸置疑。香独秀说,“慕容馆主,你身上还湿着,当心导电。”慕容情说,“不劳公子费心。”香独秀一时忘了主题,说,“上次未得照面,倒不知慕容馆主生得这副好相貌。”“何必遗憾呢,”慕容情讥笑,“上次相谈,我虽是看清了公子相貌堂堂,却仍是看错了公子为人。”香独秀想他是在说昨夜对阿多霓冒犯之事,道,“我正要去向她道歉。”慕容情说,“不用,风尘中人,本也无甚名节可言,公子无需多此一举。”香独秀说,“不可,就算你不在乎,我却惜她如珍宝一般,那夜冒犯绝非本意,我必要当面致歉,此外,我也愿意负责。请馆主让我再见她一面,我愿为她赎身。”“香公子,”慕容情皱眉,“我让你一寸,你敬我一尺。让你见上一次已是我破例,你若还想留在馆内,以后此事休提。”香独秀说,“非是我得寸进尺,是馆主你不近人情。自见过她之后,我知她绝非如你所说是薄情寡义的女子,其心思乃世间难得之温柔良善,应有山水可逍遥,应有静庐可栖憩。”慕容情似是气极反笑,“你怎知她就愿意跟你?”香独秀理所应当地说,“我自是不知。但唯独,我知她过得并不开心。”慕容情良久无语,说,“你又知如何让她开心了?”香独秀说,“我不知,但可以慢慢尝试,先离开此地,带她看不同的山水,尝各地的珍馐,这世间精彩绝伦,花木温泉书香音律,总有她喜欢的东西。”慕容情轻笑几声,“她要的,你给不了。”香独秀说,“给不了的,便拿更好的跟她换。”慕容情说,“然而,看不出公子身上有什么可以与她交换的东西。”“这是我把人带走了之后,我自己的问题。”香独秀说,“其实我知道馆主你为何要将她留在身边。”慕容情作了个愿闻其详的眼神,香独秀说,“因为你跟她一样不开心,一样得不到心心念念的东西,你便拖着她陪你。”慕容情闭了眼,说,“这话就差了。”香独秀说,“那你愿放她了?”慕容情说,“天价的人,你赎不起。”香独秀追问,天价也总有个价。慕容情看着他的眼,一字一词地说,“九千,五百,万……”香独秀仍不为所动的双眼,于是他继续说,“两,黄金。不分期。”一句话加无可加了。香独秀说,好。慕容情想,这真是胡言乱语,要真有这么多黄金运来给整个薄情馆包括庭院当地砖都能铺个两三层了。香独秀说,馆主见多识广,一定听过殇地椽棺。慕容情当他开玩笑说,传说中一夜地陷的富庶国度,不可估量的宝藏,莫非香公子找到了?香独秀说,嗯,在殇地游览时,无意之间发现的。慕容情近乎无语,如果真如他所言,那自己的价还真是开得太低了。“殇地路途遥远,而且宝物数量庞大,都运来反而不便,如果需要时再行取用。路观图在我会画给馆主。”香独秀从袖中拿出一块玉玦,迎光一照,通透如水,慕容情是识货的人,单这个也值数万,“这是钥匙,扣在石壁上才可开启,应无失窃的风险。”香独秀说完,便轻巧地将钥匙交到了慕容情的手中,清讫。“馆主不放心,可去殇地验看,香独秀不是信口开河的人,望馆主也莫食言。”慕容情深吸了一口气,“香公子果然非凡人,总有奇遇……宝藏来得便宜,也弃得轻松啊。”香独秀说,一切都是虚名,浮云而已。慕容情说,我不食言,但香公子之福气闻所未闻,我不得不加一个条件。香独秀说,那不还是食言。慕容情说,我知公子本就视功名利禄如浮云,难得的潇洒之人。然而无有付出和忍耐,得到之后难免有轻慢之心,我不放心将人就这么轻易地交给你。香独秀说,好吧,那还需如何,馆主请说吧。慕容情说,我的条件也很简单,烦请公子安心等待一个月。一个月后,若公子心意不改,我便不再阻拦;若不然,我自也原物奉还。香独秀说,这又是为何呢,一个月后又有何意义?慕容情道,一个月之限,我意在考验公子对她是否只是一时兴起。香独秀说,阿多霓艳绝凡尘,就算只是一时兴起,也断然不下一个月啊。慕容情说,香公子,你说话真是不讨巧。香独秀说,实话实说罢了。慕容情说,所以在此期间,公子不可与她单独见面,留段时间彼此冷静一下可好?一个月不能见面虽是煎熬,然而想到日后种种,香独秀并不觉得这是多难的条件,也就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