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鸣愈响,仪仗队渐近。食客们探首张望,见后犹如惊弓之鸟,一下子都散开,纷纷开溜回避。原本嘈杂的面馆,只剩下两桌刚开吃的客人,以及冷血那一桌,店内瞬间变得冷清下来。拉面西施见没客人,也停下手里的活,帮小虫一起收拾碗筷。老汉则神色慌张,急忙将店门掩闭,双手按住门板,眼睛贴近门缝向外偷偷窥视。眼前的一幕,令冷血唏嘘不已,心中更是涌起一阵世态炎凉的感慨。他万万没想到,这里的老百姓竟会对官府如此畏惧,仿佛门外是一群可怕的虎豹豺狼,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从他们惊恐的眼神可以看出,平日里一定遭受许多苦难和不公。冷血暗自思忖着,这些人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过往,才会变得这般胆小怕事,畏首畏尾?他去过很多黑暗的地方,碰到许多黑暗的事,遇见诸多黑暗的人。欺压良善,鱼肉百姓的官吏,他更是惩治逮捕过不少,也杀过不少。冷血认为天下不全是黑的,至少有光明的地方。哪怕光是微弱的,短暂的,转瞬即逝的,那都是一种希望。他的剑光,便是一抹驱逐黑暗的光。但试问,天下人倘若没了希望,天下还会有希望吗?人心黑了,天能不暗吗?他和自己的剑,还有存在的意义吗?冷血自问。却无言以答。亦无话可说。与此同时,陈化的仪仗队缓缓经过面馆,队伍犹如长龙御海,威严十分,派头十足。这份威严来自于他的身份:京西南路监察使,京西北路通判,京西两路总镇抚使。朝廷正四品官衔,正统的京官,权势相当了得。陈化一来洛阳,在官级上能高过他的,只有温晚。安德孙与利大意即使不死,也无法与其相提并论。官大,派头自然要大。王黼身边的心腹,派头排场无不奢华,无不讲究。况乎,他还是“光天化日”中的“化骨龙”。但凡遇上“光天化日”,意味着没有青天白日,只有暗无天日。他们在光天化日下坏事干尽,在朗朗乾坤前恶果累累,面对大宋律令,照样横征暴敛。陈化四人不受惩戒,不受制约,不受王法,无人敢动其分毫。皆因其背后有座搬不动,扳不倒,办不得的大靠山:王黼。蔡京罢相失势,王黼趁机崛起。因其有口辩之才,巧舌之能,又善揣测圣意,深得赵佶宠信,一时间风光更盛,权势愈高。“停下!”倏地,官轿内传递出一记阴阳怪气,有气无力的声音,仿佛是久病难医,身患重症的病人。六名轿夫脚步齐收,轿子陡停。一名公子打扮的男子,凑近轿窗问了一句:父亲,何故停留?“是何味道,如此香浓?”那公子用鼻子嗅了嗅,又转首看向面馆的招牌,便回答:是一家面馆,似乎香味是从那边飘来的。“面馆?”“嗯,是面馆!孩儿闻这味,像是面汤的味道!”“哦?”轿中人顿了顿,又道:松林,替为父呈一碗来。“此等乡野小店的粗食,怎能入得父亲大人的金口?”轿中人语气一厉:快去!公子一怔,即道:是!孩儿这就去办!那公子乃陈化之子,叫陈松林。年纪二十四五上下,身材欣长,相貌堂堂,一身锦袍加身,贵气凌人。他赶紧命一名贴身侍从去办。侍从是个独眼龙,面目可憎,手持一对铜钹。他快步跑到仪仗队前头,又吩咐前队开道的武官几句。那军官立刻点头哈腰,显然独眼龙不是普通侍从。另一边,老汉见仪仗队突然停下,一名身形魁梧的武官朝自家小店过来,心里咯噔一下,匆匆回身道:阿霞,小虫,官兵来了!你们到屋后避避,别出声。老乌与汤小圆面面相窥,冷血则若无其事,低头喝着面汤。忽然,“砰”的一记,店门被武官一脚踹开,嘴里骂咧咧的:大白天关门作甚?有生意不做,莫不是这里藏了贼?老汉笑着脸,迎上前招呼:给军爷请安!咱们是正经店家,正当做买卖,哪来的贼啊?说完,老汉将先前老乌付账的那块碎银,往武官手里一塞:军爷,你别嫌弃,一点小意思,我孝敬你的。武官用拇指拨了拨掌心的碎银,心忖这小铺子一天挣不到几个钱,能拿出这块银子实属不易,心里颇为满意,语气亦缓和不少。“老头,算你识相!”老汉道:是军爷抬举我!不与我老头子计较!武官收好银子道:我也不和你废话,麻利的做碗面来。记住,面要用心做仔细,那可是给咱们大人吃的。若有半点马虎,老子拆了你的店,打断你这副老骨头!听到这话,见此情形。老乌顿感不悦,正要起身理论,却被冷血一把按住,并对其使了一记眼色。,!老乌的气愤,全写在那张大黑脸上,大嘴一咧,浓密的短髭随之根根竖起,像仙人掌的刺一般。他看不惯军官蛮横无理,对老汉吆三喝四,耀武扬威。可最关键一点,军官收走那块自己全部身家的碎银。老乌并非心疼银子,而是那钱本是为救济这家人所给。转眼间进了武官囊中,心里忿忿不平,更意难平。冷血阻止他,示意不要动手。他们身为捕快,不能轻易动手,且出手要有出手的理由。一来,银子不论是老汉害怕,或是想破财消灾,都是其主动孝敬,算不得强逼,更谈不上抢。二来,对方声称来买面,不是上门勒索,话是不太中听。但开门做生意,遇上脾气不好的客人,说两句难听话或狠话,都是常有的事。三来,冷血几人有重要的任务在身,不便暴露身份,节外生事。对方也是官府,无故起争端,确实不妥。老汉见是来吃面,顿时松了口气,忙将拉面西施唤出来,叮嘱要特别小心。他心想赶紧把面做了送过去,钱收不收都是小事,送走这帮瘟神才要紧。片刻功夫,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拉面出锅。小虫端着碗,小心翼翼的送到轿前。陈松林伸手一拦:停住,小丫头片子,谁让你凑那么近。小虫微微一颤,盘子轻轻一晃,面汤差点泼洒出来。“官爷,你的面。”陈松林上去将碗端起,眼睛扫了一下小虫,托盘,面碗。确定没有问题后,送到轿边道:父亲,面来了!轿帘一掀,面碗与筷子已从陈松林手里消失。但布帘却未放下,从里面隐约透出两道冷电似的光,朝着小虫射去。蓦然,帘布一垂,轿内响起吃面喝汤的动静,似乎津津有味,甚至十分享受。“味道不错!”陈松林道:父亲,要不要再替你上一份?“不必了!”轿中的陈化又道:端面的小丫头,你过来。小虫似没听见,拿着托盘站在原地。陈松林喝道:小丫头片子,耳朵聋了?叫你呢,还不过去。小虫这才反应过来,低着头,怯生生的走过去。陈化问:你叫什么名字?小虫又好像没听懂,没有回答。陈松林叱道:问你话呢!陈化道:松林,不要吓到她!小丫头,别怕,告诉我你的名字。小虫轻声道:我叫小虫。“小虫!竹深虫鸣起,秋凉花影落。”陈化喃喃道:是个好名字!小虫道:是爷爷取的。陈化又问:你几岁了?小虫答:十三。陈化沉吟一阵,又问:这面又是谁做的?小虫答:我娘做的。陈化道:很是可口,深得我心。说完,陈化掀起轿帘,将面碗从窗口递出。小虫立即双手去接,冷不丁瞧见轿里的人和那人的眼睛。冷如鹰,厉如狼,狠如虎,阴如鬼的眼神。小虫吓得没接稳,“乒”的一声脆响,碗坠地砸的稀碎。随即轿帘又放下,陈化道:小虫,怎么那么不小心?小虫吓得软倒在地,连声道:官爷恕罪,官爷恕罪,惊扰了官爷!小虫知错!陈化语气温和的说:不妨事,不妨事!快回去吧!小虫一听,立刻爬了起来。“松林,重赏!”“是!”陈松林掏出一锭金元宝递给小虫。“官爷,面钱我不收了!你不用给。”陈化笑道:吃饭付账,天经地义。你尽管收,不妨事的。陈松林道:别给脸不要脸,赏你的就拿着,难不成要我送到你手里?小虫犹豫一下,一手接过银子,扭头就往家里跑。老汉与拉面西施在门口瞧着,也听不到小虫和陈化的对话,心里有些担忧。忽见,碗掉在地上摔碎,心里一紧。但小虫很快便返回,便长舒一口气,心忖并无大事。小虫经过军官身旁时,手里攥着的金元宝,闪烁出金灿灿的光,刹那间吸引其目光。这一锭金元宝足有十两。武官眼眶放光,心生歹念,匆忙跟着小虫进店,一声喝道:站住!小虫背向军官,不知他在喊谁,仍继续往前走。“小杂种,你给老子站住。”军官目露凶光,不顾一切的一个箭步飞跨,右臂猛的一抡,要去拉拽小虫。眼看,他手掌要触及小虫柔弱的肩头,忽然眼前一黑,“噗”的一记。军官迎面挨了一拳,整个人倒栽葱似的往后跌落。同时,眼冒金星,鼻血长流,嘴里还吐出一颗断了半截的门牙。“是谁?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老子?”“我打的!记住,以后别乱伸你的脏手!”军官掩住鼻孔,坐在地上,朝着说话之人看去。只见,冷血轻轻放下面碗,擦了擦嘴边的汤渍,镇定自若的端坐着,丝毫不理会军官。“来人!快来人!给我狠狠的教训他!”军官抬手一指,八名军汉已冲了进来,纷纷拔刀要攻向冷血。只是,他们的刀只拔出一半,便被一条人影左突右顶,横冲直闯的撞翻在地。那人脸黑如炭,脚步移动迅猛,犹如一股旋转的飓风,且越来越剧烈。冲势甚烈。闯劲甚狠。简直就像一头横冲直撞,不要命的大黑牛。军官立即怔住,回过神来时,八名手下已在地上抱头打滚,翻身惨叫,他赶忙要去抽腰刀。猝然,精光一闪,一柄柳叶飞刀打在刀鞘上,借势弹起,刀柄飞撞在军官鼻梁上,鼻血再次喷出,鼻骨应声而断。军官的怪嚎声,惊动外面更多的人。包括那个独眼人。:()说英雄是英雄之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