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六年。
正月初二日自上京出发,顺运河南下,沿路走走停停,到达江南时,正是景致最好的三月。
皇帝的御舟停驻在金陵城外,又在船上多住了一晚。
夜半,凌祈宴出去一趟,听人禀报了事情,不出两刻钟又回去船上,温瀛正在灯下看书。
凌祈宴进门,笑道:“陛下可知道我又听到了什么乐子?”
温瀛手中的书册翻过一页,并未抬眼:“嗯。”
心知他就是这么个性子的,凌祈宴也不在意,继续笑道:“这里的官员今日没接到驾,更加惶恐不安,连夜送了礼来,好些个美人,有男有女,我方才去看了,确确实实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说是送来伺候陛下,我已帮陛下给挡了回去,不过嘛……”
温瀛终于搁下,望向他:“不过什么?”
“他们还送了人去太上皇的船上,太上皇收了。”
温瀛无言一阵,丢出一句:“随他吧。”
太上皇在别宫休养了这么几年,身子已彻底好了,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起初还与温瀛闹过几次,想要复辟,温瀛岂会让他如愿,叫他吃了些苦头,后头这位太上皇才彻底认清现实,死了心,从此心思都放到了吃喝玩乐上,这两年别宫里又新出生了好几个皇弟皇妹,温瀛倒也没亏待他们。
这回出来,凌祈宴三请四请,才劝得太皇太后跟他们一块南下,太上皇听闻,他老人家一辈子没去过江南,立马也说要去,只要不触及原则问题,温瀛尽都顺着他,于是把太上皇连同着他宠爱的那几个太妃嫔一并带了出来,这一路上温瀛忙着召见官员,视察民生河工,一日闲不下来,太上皇他老人家镇日游山玩水,倒是好不逍遥。
凌祈宴一阵乐,走过去坐到温瀛腿上,抱住了他脖子:“穷秀才,这里的官员心眼可真多,给太上皇送的都是鲜嫩小娘子,送给陛下你的呢,却是有男有女,啧。”
温瀛不以为然:“他们留给你来处置,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他们,都随你。”
凌祈宴心满意足,与他的皇帝陛下谢恩,被抱上了床。
温瀛的手在他的腰肢上来回摩挲,黯哑炙热的嗓音就在他耳边:“朕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你将朕伺候好了就行。”
凌祈宴一口咬在他肩上:“你滚,分明是你伺候我,唔——”
快近晌午,御临多时的皇帝才终于下船进城,上车时,凌祈宴扫了一眼跪地接驾的当地官员,勾唇笑了笑。
皇帝这一路过来,考核沿途官员政绩,或升或贬或罚了一大批人,以至于他人还未到,江南这边就已先人心惶惶。
这当中,凌祈宴没少出力,甚至出了大力气。
他当年在江南以自己的产业为立足点,建立起的那张情报网早已全面铺开,不单是江南,临近的各州,乃至上京,甚至整个大成朝,都已囊括在网中,这个天下所有的事情,只有他不想知道的,没有他打听不到的,他手中那份大成朝官员的履历,远比留存在吏部的那份更要完整详致得多。
他和温瀛,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滴水不漏地掌控着整个大成朝。
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允许他这样的人存在,但温瀛偏偏信任他、纵容他,甚至他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到这些,都只因为他背后站的人,是皇帝。
而他愿意劳心劳神做这些,本也是为了替温瀛分担,不想温瀛这个皇帝做得太辛苦,顺便给自己无聊时找些逗趣的乐子,仅此而已。
御驾进城后,行往江南别宫。
江南别宫就在这金陵城中,坐落于水畔,还是数十年前先帝南巡时所建,早在去年就已重新修葺一新。
入宫以后,温瀛召见了一众当地地方官,不咸不淡地与他们说了几句话,并未一来就发难,反叫这些人心头更是七上八下,不得着落。
当日下午,太皇太后娘家人前来别宫拜谒,温瀛亲自接见了他们。
见到多年未见的娘家人,太皇太后泪水涟涟,窝心话说不尽。
这些人凌祈宴从前听太皇太后提过许多回,今日却是第一回得见。
苏家是江南这边的名门望族、簪缨世家,家中儿郎各个浑身书卷气,举止谦和、谈吐不俗,女眷亦是温婉娴静、和顺端庄,也难怪太皇太后入宫数十年,依旧是那般慈善心肠的。
且苏家人福气好,子嗣众多,一个个上前来拜见温瀛和凌祈宴,那些个路都走不稳的奶娃娃,还有是他们孙辈的,听到太皇太后说起这个,凌祈宴有些一言难尽,温瀛倒是淡定得很,一早叫人准备了见面礼,一一赐下。
苏家如今当家的是太皇太后的兄长,特地叫了家中几个最出息的子孙出来,给太皇太后、太上皇和温瀛他们看,言语间满是自豪,那些已经入仕了的在任上回不来,站在他们面前的,都是还在念书的小辈们,个个英姿挺拔、自信从容,确非池中物。
“丞哥儿是他们当中书念得最好的,去岁中了乡试解元,因年纪还小,怕他性子不定,我才想压着他再多读几年,等明年让他去京中国子监念上两年学,再考会试。”
提起自己才十六岁的嫡曾孙,苏家老爷子抚着长须,十分自得,笑容满面。
他这么一说,非但是太皇太后和太上皇,连温瀛都多看了一眼站在最中间,那个笑容温润的俊秀少年郎。
凌祈宴闻言心神动了动,十六岁的乡试解元,穷秀才从前可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