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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译文品卷一 闺房记乐(第6页)

此时,素云鬓发间所簪的茉莉花,经酒气和脂粉头油的香味熏染,散发出芳香馥郁的气息,钻入鼻端,沁人肺腑。我故意指着茉莉花逗她说:“小人的臭味充满船头,真是叫人讨厌啊。”素云气得捏起拳头连连捶我,一边捶一边说:“谁让你狂嗅来着?谁让你狂嗅来着?”

芸立即大声喊:“违令,罚两大杯!”

素云不服气地说:“他又以小人来骂我,我不应该捶他吗?”

芸说:“他说小人,是有缘故的。你干了这两杯酒,我再告诉你。”

素云于是连干两大杯,芸便将我们在沧浪亭居住乘凉时,关于茉莉君子小人的典故说了一遍。素云听完爽快地说:“若是这样,我真错怪他了,应当再罚一杯。”于是又干了一大杯。

嬉闹了一番之后,芸说:“久闻素云歌声婉转动听,可否清歌一曲,让我们聆听妙音?”素云便用象牙筷子敲起面前的小碟,和着清脆碟声唱起来。月夜船头,歌声清越,真真是个意境优雅的良夜啊!芸欣然畅饮,不知不觉已酩酊大醉,于是叫了一乘小轿送她先回。我又与素云饮了一会茶,聊了些闲话后,便乘着月色,意兴阑珊地徒步走回家。

当时我寄居在友人鲁半舫家的萧爽楼上。过了几天,鲁夫人大约在外面误听了一些传闻,悄悄地告诉芸说:“前日听说你夫君携了两个妓女,在万年桥下的船上饮酒作乐,你知道吗?”

芸半真半假地对鲁夫人说:“有这回事啊,其中一个就是我呢!”于是将我们泊舟万年船的经过详细告诉她,鲁夫人大笑不已,疑团顿解,放心地离去了。

乾隆甲寅年(1794年)七月,我从广东归来。一同回家的同伴中,有位叫徐秀峰的,是我的表妹婿,他带回了一个小妾,向芸吹嘘小妾如何如何美丽,又邀芸去看了那个女子。芸后来见到秀峰便说:“美倒是挺美的,可惜少了些风韵气质。”

徐秀峰显然不太高兴,说:“如此说来,你夫君如果纳妾,必得是个美丽又有风韵的了?”

芸回道:“那是当然。”

从此后,芸便痴心着意地为我物色美而韵的女子,却总是钱物不济,无法如愿。

也是凑巧,有位叫温冷香的浙江名妓,此时正寓居在吴地,她作了四首题为《咏柳絮》的律诗,在吴地传得沸沸扬扬,好事者争相作诗与之唱和。我的好友、吴江人张闲憨素来非常欣赏温冷香,有一天带着温冷香的柳絮诗来向我索要和诗。芸因温冷香是妓女,很有些瞧不起,于是将诗稿闲置在一边不予理会。我看过诗稿后,一时手痒激起了诗兴,便依韵写了一首,其中有“触我春愁偏婉转,撩他离绪更缠绵”的诗句,芸看罢,忍不住连声称好。

第二年(1795年)秋天,记得是八月五日,我母亲准备带芸去虎丘游玩,张闲憨忽然来到我家说:“我也正要去游虎丘,今天特意邀请你当个‘探花使者’”。于是请我母亲和芸先行一步,约好在虎丘的半塘与我们相会,之后,闲憨将我拉到了温冷香的寓所。

见到温冷香,方知她已是半老徐娘。但她有个女儿名叫憨园,尚不满十六岁,面容清秀,亭亭玉立,她的意态神韵,恰如“一泓秋水照人寒”的意境。与她寒暄交谈,见她知书达理,颇通文墨。她还有个妹妹叫文园,年纪尚小,是个充满稚气的小女孩儿。

我起初并没有什么痴心妄想,反倒觉得这样闲坐着与年青女子饮茶叙话,并不是我这个贫寒的读书人所能承受的,后来渐渐与她叙谈得深了,内心倒有些忐忑不宁起来,勉强地应答着她的问话。

后来,我终于瞅了个空儿,悄悄对张闲憨说:“我不过是一介贫士,你却找了这么个尤物来,成心耍我是不是?”

闲憨笑着说:“这是哪里的话。今天有位友人邀了憨园来与我相叙,偏偏这宴会的主人又被另一位尊贵的客人拉走了,我便代他邀请其他客人,于是邀请了你来。你就放宽心吧,别再为此烦恼多虑啦!”我这才安下心来。

到了半塘,两船相遇,我让憨园到母亲那只船上拜见我的母亲。芸与憨园相见,彼此竟是十分喜欢,欢欣愉悦的情绪恍似旧友重逢。她们携手登山,兴味盎然地欣赏名胜古迹。芸最喜欢在山巅之上欣赏触目空旷、白云悠然的风景,于是坐在山顶观赏了良久。

返回野芳滨后,将两只船停泊在一处,一行人又聚在一起欣然畅饮,气氛十分融洽。直到开船分别,芸对我说:“你去另一只船上陪张闲憨,把憨园留下来陪我可以么?”我答应了。于是拨转船头,与芸和憨园分别,在都亭桥登上了张闲憨的船。

到家时,更鼓已响三声。说到这一天的见闻,芸说:“今天总算见到美丽又有韵味的女子了!我已约了她明日来玩。我会想办法为你图谋,纳她为妾。”

我一下子被她吓着了,惊慌地说:“咱家可不是金屋,还能藏娇不成?我这穷书生岂敢生这样的痴心妄想?况且,你我夫妇二人此时正是伉俪情深,何必要找个外人掺和进来?”

芸却不管不顾地笑着说:“我就是喜欢她,你只管等着好了。”

第二天中午,憨园果然来了。芸待她极为殷勤,筵席上,我们三人以猜枚游戏作为行酒令,赢了吟诗,输了则罚酒,一时间,竟是其乐融融。直到席散,也没有听到芸说出一句为我纳妾的话。

憨园走后,芸说:“刚才我又与她悄悄约好,到十八日那天,她会再来,与我结为姊妹,你要多准备一些丰盛的酒菜。”又指了指手臂上的翡翠钏,颇有几分自得地笑着说:“彼时,若见这翡翠钏戴在憨园的臂上,说明事已办妥,大功告成。刚才我已经向她透露了这个意思,只是还未深入了解她的心思罢了。”事已至此,我也只好姑且照办了。

十八日那天,下起了倾盆大雨,憨园竟然冒雨赴约。芸将她带入内室,两人私聊了好久,方才挽着手走出房间。憨园见到我,脸上露出羞涩的神情,而芸的那只翡翠钏,已然戴在了憨园的手臂上。

芸拉着憨园焚香结盟,举行了结拜仪式。仪式过后,原准备三人安坐下来,继续饮酒对酌,无奈憨园之前已有计划,将去石湖游玩,因此向我们辞别后先行离去了。

憨园走后,芸欣喜地对我说:“佳人已得,夫君,你该怎样谢我这个媒人呢?”

我询问事情经过,芸说:“之前我悄悄打探她的心思,只怕她的心另有所属,方才我试探了她,知道她并没有其他中意的人。我问她:‘妹妹知道我今日的心思吗?’憨园说:‘蒙夫人抬举,这真是蓬蒿倚玉树,是我高攀了。但我母亲对我期待很高,这件事我恐怕自己做不了主的,希望彼此都能慢慢进行,争取我母亲同意,这才有成功的希望。’然后,我脱下翡翠钏给她戴上,我说:‘玉取其坚,并且又有团圆不断的意思,将这钏送给妹妹,妹妹戴上它要时时珍惜,以期待最终能团圆美满。’憨园当时回答我说:‘团聚合好,这权力是在夫人您的手上了。’这样看来,憨园的心是已经得到了,即使有阻碍,也一定是她的母亲温冷香。再想办法攻克这个难关吧。”

看着芸认真的样子,我忽然想到李渔的戏剧《怜香伴》,说的是石坚的妻子认识了一位名叫曹语花的女子,便一心想将这女子说合给自己的丈夫,历经几番周折和劝说后,曹语花最终嫁给了石坚。我笑着问:“夫人这是在效仿李渔《怜香伴》的故事?”芸踌躇满志道:“那是当然。”

自此之后,芸和我是无日不谈憨园了。但世事难料,最后芸被有势力的人夺去,芸为我纳妾的计划就此成了泡影。而芸,竟为此抑郁成疾,最后香消玉殒,带着幽怨和遗憾离开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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