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芷没再与他搭话,搁下手中的书,眼神从小窗飘向远方,重重的宫墙,一墙赛一墙高,就算是满宫灯火通明,也照不见远方,那里黑如深洞,死寂不见底。
张荦见她这副样子,小心翼翼地探问:“娘娘,似乎不开心?”
兰芷目光呆滞,叹息道:“君门一入无由出,唯有宫莺得见人。”
张荦不懂诗文,但也大抵猜到了她的意思。
宫女与太监不同,太监若混得好,有了积蓄,还能在外置办家宅,宫女们一入宫非死或病,出不了宫门,若是有人熬不住,寻了短见,会受罚鞭尸,家人还会连坐流放。
有些家境不错又深得主子欢喜的,或许能由主子做主许个人家出宫,这算是幸运的了。更多的都是白头宫女老死宫中。
另外有些成了皇帝的女人。后宫佳丽三千,真正站在顶端的只有寥寥几人,多数像兰芷这样,既没有显赫的家族支撑,又没在宫斗中左右逢源,不过是被皇帝遗忘,残喘度日。
张荦打量着兰芷的神色,斟酌道:“圈在这小院里,娘娘若觉得闷,可以找点事做。”
“什么事?”
张荦歪着头,眼珠子乌溜一转,“不然,娘娘教我识字好了。”
教一个小太监识字?
这宫里没人会在意一个奴才识不识字。兰芷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才会愿意教一个初识的小太监识字。
只是,她困在这小院,唯一的婢女红药也不待见她,每日闷到自说自话,与疯了又有什么区别?
思绪拉回眼前。
兰芷用手掌舀起一捧水洒在香肩上,又呆看着水珠沿着凝脂般的玉臂,迅速滑落,然后再舀,再重复。
前世的时候,兰芷就喜欢这样戏水发呆,洗个澡能洗半个时辰,仿佛这样每天就能过得快一点。
时值深秋,夜里有嗖嗖寒风从门缝袭进屋,兰芷冷不丁一颤,回过了神,对门外唤道:“红药,水凉了,红药——”
门外没有动静,兰芷又打了个寒噤,见红药迟迟不来,拢着白皙的双肩正欲从浴桶中出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
张荦提着一大桶热水,绕过月纱屏风,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间,兰芷倏然惊得瞳孔放大,嗖一下躲回浴桶中,慌乱中脚下打滑,一屁|股坐在了桶底,双手死死拽住桶沿才没跌下去。
水花溅起丈高,兰芷吃了一嘴洗澡水,张荦也溅了一身。
“娘娘没事吧?”,张荦抬手抹了一把脸,长长的鸦睫上还挂着点水珠。
兰芷将身子完全缩在水下,只留一个脑袋,语带愠怒地喝道,“不是让你修小厨房的西墙吗?到这儿来干嘛!”
“修完了。奴才听到娘娘唤热水。”
“我唤的是你吗?”
“红药姑姑在后院浣衣呢。”张荦瞥了一眼神色拘谨的兰芷,“担水的活儿重,别的宫里,也都是太监干的,左右奴才们也没男女大防,娘娘这么紧张做什么?”
是啊,太监在这宫里根本算不上男人,再说了张荦现在才十三,半大的孩子而已。兰芷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个什么。
她松了松肩,故作自然地往浴桶壁上躺去,嘴上仍是不饶人,“那院子里的草呢?都除好了?”
“那是娘娘好几天前吩咐奴才的,早就除好了。”张荦回着话,拿澡瓢舀了热水倒进浴桶,边加热水,边伸手进去探水温。
“谁允许你碰浴桶的水!”兰芷又斥了他一句,这是重生以来的常态,她再也不像前世般对小太监温柔相待,而是天天让他干活,天天拣错处训斥他。
“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唤红药姑姑来伺候。”张荦忙缩回了手,耷拉着头。
“不必,不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