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李溯期待的反应,也不是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她可能会有的反应。他想过她或许会浑然不觉,只当这是一次普通的相赠,然后笑着谢过他,夸他眼光很好,挑了一盏漂亮的灯。毕竟在这种事上,她从来不是什么敏锐的人。他也想过,她可能会嫌这盏灯太大、太精致,不适合提在手中逛街,然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邀她去别处透气,而不是留在这人来人往的集市上。他甚至还想过,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会陡然意识到他的心意,而后两人心照不宣,只欠一个他彻底揭破的时机。徐徐图之,总有遂愿的一日。结果她确实意识到了,但也做出了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反应。她单刀直入,就像他们第一次相见时那样,直截了当地问他:你知道上元夜送花灯的意思吗?这一刻李溯唯有苦笑。他当然知道。他简直再知道不过了。可他更知道的是,她这样直接且认真地向他确认这一点,究竟意味着什么。一时间,李溯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而她也好像察觉到了他的纠结,忽然低下头,从他手里接过了那盏精巧的的花灯。“我猜你应该不知道,你是西夏人嘛。”她一边伸手,一边抿唇开口,语气很淡,但也很温柔,“不过这盏灯很漂亮,谢谢你。”李溯说不出话。他想说他知道,也想说他想听的不是谢谢,但他已然明白,一旦他真的说出口,她会如何回应。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自己开口。“不用。”他说,“你喜欢就好。”与此同时,爱热闹的洪七也发现了他二人已不在自己身后,老远飞奔过来,朝他们挥手。“师妹!李大哥!”他挥着手喊他们,“快去那边,那边的灯更好看!”洪七一路小跑,跑到两人身前时,一眼便看到了被南宫灵提在手里的花灯,而后感叹起来:“原来你们去买灯了啊!”南宫灵倒也没回避花灯的话题,还笑了笑,说:“是啊,好看吧?”洪七当场竖起拇指:“好看。”“但前面有更好看的。”他又补充,“你们赶快一起来看。”以南宫灵对他的了解,单纯的好看,应该不至于让他这个吃货这么激动上心,便顺口问道:“什么灯啊,把你都迷住了?不会是叫花鸡灯吧?”洪七嘿嘿一笑,心想还是师妹懂我,道:“不是叫花鸡灯,但第一个破解灯谜的,未来一年,都可以分文不花,在清月楼肆意吃喝!”“虽然他们家的叫花鸡一般吧,但水晶肘子还是不错的。”南宫灵毫不意外,笑道:“所以你是想让我们帮你去猜灯谜。”“那灯也很好看呀。”他眉飞色舞,跟师妹比划,“是照着清月楼做的,足有三层,连楼上挂的灯笼都做了,特别好看!”南宫灵闻言,终于偏头看向李溯,道:“去看看吗?”李溯垂着眼,道了声好。洪七便摩拳擦掌,立刻给他俩带了路。然而等他带着他们穿过重重人群,再度站到清月楼前时,那盏酒楼花灯上的谜底已经被揭开。洪七大失所望,怎么就晚了一步!好在花灯本身确实如他所说,做得精美绝伦,值得一观。就连李溯,在看到后,都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中原匠人的手艺。仿佛是为了应景,在他如此感叹的同时,远处的城楼上空,忽然响起“轰”地一声——街上看灯的百姓循声望去,只见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瞬间点亮半个夜空。“是流星火炮!”人群里,有眼尖的人认出了这即将炸开的烟花,“黄师傅做的!”他话音刚落,那升至半空的火光便“砰”地一声,在夜空中爆炸开来。霎时间花雨四散,璀璨无方。“竟然只是普通的流星火炮……”有人遗憾,“我还以为又能像四年前那般饱一番眼福了!”“什么四年前?”立刻有人追问。“一看你就不是我们济南人。”边上的人啧了一声,当场开讲,“这流星火炮,是我们济南府最有名的烟花匠人所制,但凡富贵人家,逢年过节,都要问他订上那么一两颗,以彰身份。但四年前,有人一下子订了九颗,只为给一位姑娘贺诞!”“你漏说了,那九颗还不是普通的流星火炮!”有人补充,“是最贵、也最漂亮的那种,能在空中变成字!”“对对,我也记得!九颗火炮,九个大字,当着整个济南府的面,恭贺灵姑娘安乐康宁,真是好大的手笔。”“真不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有此手笔……”听完故事的人咋舌。烟花尚未彻底熄灭,天上火雨明灭,仰首看天的人群,也议论不断。作为这些议论的当事人,南宫灵其实有些尴尬。不是为他们的议论尴尬,而是她意识到,从这些人说到“灵姑娘”起,李溯的目光,就落到了她身上,再没有离开过。
他没有开口,但她能感觉到,他似乎有话想说。于是在第二颗流星火炮升空的时候,她主动开了口,问他要不要去人少的地方走走,换换心情。火光重新亮起,人群随之喧嚣。千万句此起彼伏的惊呼中,他看着她,又道了一声好。之后两人和洪七简单交代了一声,便打算提前离开集市。洪七没能成功破解清月楼的灯谜,本想跟他们一起走,但南宫灵寻了个要跟李溯切磋的借口,成功劝退了师兄。“算了,那我再逛逛吧。”洪七抓着脑袋说。“你逛完也不必等我们,直接回去便好。”南宫灵补充。这时前方某间店前又聚起了一群人,洪七见状,扔下一句知道了,便火速凑热闹去了。南宫灵笑了笑,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李溯,以眼神询问:走?李溯颔首。上元佳节,城中各处其实都算得上热闹,她想了想,没往丐帮总坛走,而是沿着长街,走向了位于大明湖另一侧的千佛山。入了夜的千佛山总是十分寂静,她提着那盏莲花灯,不疾不徐地踏上上山的石阶。她在等李溯开口。但直到他们走完最后一级石阶,他都只是默默跟在一旁,没有说话的意思。终于,曾经并肩看云的峰顶近在眼前。她率先上前,走进那座熟悉的山亭,临崖而眺。从这个角度往下看,几l乎能将整个济南城收入眼底。枝灯火树,车水马龙,往来如昼,一片繁华之相,煞是好看。倘若南宫灵是来赏景的,此刻必定会很高兴。可惜不是。等不到李溯开口,她只好轻叹一声,主动打破沉默,道:“你真的没有话要与我说吗?”李溯并没有看她,而是抬头看向空中那轮已经西斜的明月。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道:“其实你已经猜到我想说什么了,不是吗?”南宫灵一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而且我以为你不想听。”他终于朝她看过来,甚至还勾起唇角笑了一笑。南宫灵想了想,认真道:“我没有不想听,我当时那么说,是以为你不想说了,可你后来几l次欲言又止,我就想,或许你还是想说的。”她是真的很坦然。坦然地把自己的想法全盘告知。“不论我猜得对不对,如果你想说,我绝不会不想听。”她说到这里,目光微动,神情却如旧,“虽然这可能是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事。”月华如练,灯影幢幢。她提着灯,站在破旧的山亭中,微微仰首,直视着他。夜风呼啸而过,她手中莲花灯内的烛火也随之跳动不已。微红的光照在她姣好的脸上,美得摄人心魄。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此情此景,李溯忽然就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她那时年纪还小,内功底子不够,跟在缥缈峰的外门长老后面,穿过天山深处的冰天雪地,来到灵鹫宫前。长途跋涉很辛苦,她冻得鼻头微红,呼吸深重,眼睛也蒙上一层水雾,很可爱。若不是因为觉得她可爱,他其实不会主动与任慈聊起她。是的,打从第一次见她起,他便有被她吸引。哪怕那时还算不得喜欢,也绝对是想要与她交朋友的。但他不想表现得太热切,话到嘴边,莫名就成了开口相逗,最终只在她那里留了个不算好的印象。尽管如此,她也没有太记恨他。当他想要好好与她说话时,她进退有礼,全无芥蒂。一直以来,直白坦荡的都是她。有私心却顾左右而言他的人才是他。“我知道上元夜送灯的意思。”他终于说了出来,“我钟情于你,顾而相赠。”南宫灵嗯了一声,抿紧了唇,道:“我知道了,谢谢你。”他又笑了:“谢什么?送你灯,还是喜欢你?”她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灯。一眼过后,便重新抬眼,轻声道:“灯不是已经谢过了吗?”灯已经谢过了,所以是谢谢你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