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话的功夫,隔壁院的虚竹也听到动静,走出了屋。夜阑人静,他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精神看着倒是比李溯还好,见到背着包袱的南宫灵,十分惊喜,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才笑着开口道:“灵儿长高了。”南宫灵回忆了一下上次见面的情形,也笑了,说:“也没有长高多少啦。”这时李溯终于悄悄松手,不再扣着她的腕了。他的酒也好似醒了一些,趁她偏头与虚竹说话,稍微退开半步。等这一老一少打完招呼,他才重新开口,谈及南宫灵手中那两尾青鲤。“你是从瑶池那边过来的?”他问。这没什么不好承认,南宫灵自然点头。虚竹见状,也低头扫了一眼,惊讶道:“好大的青鲤……你下了瑶池?”看到前辈如此意外的反应,南宫灵不由得意地晃了晃肩,说是啊。“我手里没有饵食,又急着过来探望前辈,等不了那许久,就干脆下瑶池捉咯。”她说到最后,还朝虚竹眨了下眼。虚竹:“……”几年不见,小姑娘的内功还真是突飞猛进。这也就是她练了凌波微步后,内力深厚远超旁人,才能这么干。若是寻常高手,别说下瑶池捉青鲤了,就是在瑶池之畔待上一刻钟,都可能被其中寒气伤到,继而影响经脉。思及此处,虚竹心中,又久违地生出了些许遗憾。遗憾这样一个习武的天才,不能留在天山,继承童姥前辈的衣钵。不过遗憾归遗憾,活到这个年纪,他连生死都看淡了,这点遗憾,说实话还不至于令他情绪起伏。所以最终他只是夸了南宫灵一番,并唤来了人给她安排住处,供她先行休息。等她跟着那名弟子去休息后,他才看向自己那个显然还魂不守舍的孙儿,道:“行了,都走远了,别看了。”李溯张了张口,仿佛是想争辩什么,但最终只是垂下了头,什么都没说。虚竹见他这样,也只能无奈一叹。他叹毕便回了屋,徒留李溯站在原地,长久地出神。月色溶溶,花阴寂寂。他立在南宫灵方才站过的地方,无声一哂。……南宫灵赶了半个月的路,虽不觉多辛苦,但孤身一人在山野间穿行,必须时刻保持警惕,觉便也睡得很浅。现在到了灵鹫宫,才算是彻底放松了心神。放松下来这一晚,她睡得格外沉。节?完整章节』(),一身白衣站在花墙下,活像个在餐风饮露的仙人。不过话说回来,就灵鹫宫这个隐居深山自给自足的状态,和修仙也差不了多少了。南宫灵一边喝着鲜美的青鲤汤,一边忍不住这么想道。见她喝着喝着忽然朝自己看过来,还笑弯了眼,李溯难免在意,问她在高兴什么。南宫灵眨眼:“好不容易来一趟,跟你和前辈见面,我难道还要不高兴吗?”虽然明知她是什么意思,但李溯悲哀地意识到,听到这种话,他竟然也会很高兴,于是牵了牵唇角,温声道:“既如此,这趟你不如多住几日。”南宫灵喝完了鱼汤,唔了声,说她也这么想。“不过也不能住太久。”她想起自己对欧阳锋的承诺,又补充了一句,“我之后还得去一趟白驼山庄呢。”对她的前半句,李溯并不意外,但听到后半句,他还是难掩惊讶:“白驼山庄?”南宫灵点头,放下手中瓷碗,给他讲了自己的星宿海之行,末了从怀中拿出那枚通犀地龙丸,道:“这东西应当是白驼山欧阳家的至宝,我借用完毕,总得去还。”李溯几乎愣住:“通犀地龙丸?”
“是啊,怎么了吗?”她觉得他的反应似乎有点奇怪。果然,沉吟片刻后,他直接走了过来,在她身畔坐下,说想看看那枚通犀地龙丸。南宫灵没多想,就把这帮了她不少忙的宝物递了过去。李溯接过,放到鼻下轻嗅一下,才惊异道:“还真是通犀地龙丸,欧阳家真是好运。”南宫灵:“这是怎么说?”李溯:“此丹的传说由来已久,西域各派中,应当都藏有其炼制法门,但它的主药来自一种极为罕见的异兽,寻常人便是知道怎么炼制,寻不到那异兽,便毫无办法。”南宫灵正想说那看来欧阳家运气是真好,李溯又皱着眉继续道:“可那种异兽,按理说只在星宿海一带出没,一离开星宿海就会死,欧阳氏世代生活在白驼山,又是怎么得到的?”“死了就不能入药吗?”她问。李溯点头,说按照炼制此丹的古法,那异兽只有活着的时候,才可入药,一旦死了,便灵性尽失,当不了通犀地龙丸的主药了。也就是说,这枚可驱各种蛇虫鼠蚁的丹药,必定是在星宿海中炼制的。而欧阳家如李溯所说,世代生活在白驼山,按理说不会有这等奇物才是。“就算有,也不太可能传给欧阳锋。”李溯说,“毕竟它的价值,可抵白驼山庄半座矿山了。”南宫灵听得嘴都差点合不上。她知道欧阳家有矿,也知道那矿里产的宝石,颗颗价值连城,可她不知道,这颗欧阳锋曾经想送给她的通犀地龙丸,竟能抵欧阳家半座矿山!“这……”她震惊不已,“幸好我当时听义母的话把这东西还他了。”李溯:“?()?”他拧着眉,不可思议道:“等等,你是说他之前还想将此丹赠予你?”南宫灵:“……差不多吧,但后来我按义母说的退还给他了,他也没坚持要是送。”李溯:“……”李溯心情复杂,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试探道:“他许是对你有意?”“呃……”她顿时有点尴尬,但想到任慈说过的话,到底没有扭扭捏捏地回避,点头承认了,“对,他喜欢我。”李溯的心情更复杂了。一时间,一句想好的“那你呢”,就这么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也下不去,叫他煎熬十分。他没问,南宫灵当然不知道他内心所想。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通犀地龙丸值半座矿山,再看到这东西,心中甚至生出了些许后悔,心想早知道它这么珍贵,就先去白驼山了。不过来都来了,后悔也没用。她很快又想通,将这颗珍贵至极的地龙丸收好。“反正之后还是要还他的。”她垂着眼,小声说道。李溯看着她,轻声问:“那你准备何时去白驼山庄?”南宫灵看他神色认真,目光也莫名严肃,便同他开了句玩笑,说:“你方才还在让我多住几日呢,怎么转头又催我走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忙解释,“你误会了。”“我知道啦。”她笑起来,“跟你开玩笑呢。”李溯:“……”他别开眼,试图掩饰自己那一瞬间的失态,道:“到时我让外门弟子给你安排车马。”她却摆了摆手说不必。“车马没有我的腿快。”说到这个话题,她很是得意,“你知道吗,我从星宿海过来,只走了半个月。”听闻此言,李溯才猛然想起,昨夜她忽然出现在灵鹫宫时,看起来精神奕奕,全不似赶了很远的路,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时,误以为是梦境。“你将凌波微步练至大成了。”他说。“也不一定真大成了。”她顿了顿,向他解释,“我在去星宿海之前,也以为我潜心练了好几年,已经大成了,可从星宿海过来的路上,我无车无马,只能靠轻功赶路,我才发现,我原先根本没练到家,它还能更快。”李溯闻言,思忖片刻,道:“祖父和广弘大师都说过,逍遥派功法,最重逍遥二字,你为去极乐宫而苦练,进境或许的确不及在山野间自在行走来得快。”这也是为什么长久以来,他都很希望她能同他一起抛却红尘,杳然世外,在这远离武林纷争的天山深处,练武论道,活出真正的逍遥。可惜她早已做出选择,不可能、也不会如他所愿。而他也因她的选择,注定要与这种他从小向往的逍遥背道而驰了。心有所挂,何谈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