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妘挽便将蔚儿抱回了乐孺人处,乐孺人喜极而泣,抱着蔚儿怎么也不撒手,还给妘挽磕了三个响头。其实当东宫接二连三的传出嫔妃有喜的消息时,妘挽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可既然大家都不说破,她又何故拆穿呢。
不用照顾蔚儿,妘挽确实空出了很多时间,今日无事,便来了望夷宫看望炆儿和姵儿。炆儿已经到了该启蒙的年纪,所以妘挽特意请了国文阁的先生教授课业。本以为到了望夷宫,会听到朗朗的读书声,却看到炆儿和姵儿在院中肆意的玩耍,他们看到妘挽后,跑过来道,“婶婶,婶婶,这是先生送我的用竹子编的蜻蜓,可好玩了。”妘挽道,“炆儿可有听先生的话,用功读书写字啊?”炆儿道,“嗯,炆儿可用功了。”妘挽道,“那你告诉婶婶,你们最近都学了什么啊?”炆儿道,“先生教我了些古经道文,还教了书画和弹琴。”妘挽一听脸色便沉了下来,让蛮儿带两个孩子去玩耍,她却怒气冲冲地进了书堂,“温墨言,你可知罪?”
此时以书掩面,正在打盹之人,被妘挽的一声怒吼吓得连滚带爬地摔下了椅子,揉了揉眼睛,看清来人后,连忙跪下揉了揉摔疼的腰背道,“不知……太子妃驾到,微臣有失远迎,还请太子妃赎罪。”说是先生,其实温墨言很年轻,那时国文阁推荐他来教习王孙学业,妘挽虽觉得他年轻了些,但见其言行温润如玉,便也就答应了,没想到私下里竟是这般玩世不恭之人,“先生为人师表,怎能如此放纵学生嬉闹,而自己又在此插科打诨,成何体统。”温墨言笑道,“太子妃严重了,正所谓劳逸交替吗,微臣觉得如此一来,王孙的课业必将事半功倍。”妘挽听了更加生气道,“先生所教之人乃王孙贵胄,应多讲授名家之言、治国救世之道,小小年纪学些道文又有何用,本以为先生是高风亮节之人,没想到竟也这般奴颜婢膝。”听着妘挽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温墨言不怒反笑道,“太子妃,微臣不知您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王孙如今乃夹缝求生,您所说的那些他不必学,亦不用学,多学些与朝堂无关的杂学,他们的命才会长些,您说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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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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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墨言的一番话让妘挽陷入了沉思,其实她心中明白,如果没有太子的默许,身为王室子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看着院子里手舞足蹈的两个孩子,妘挽知道温墨言的话是对的,让他们成为众人眼中的无用之人,他们才能远离纷争,好好地活下去,虽然不知他们的父亲犯了什么错,但他们到底和太子是血亲,太子对待孩子的手段未免有些狠了……
妘挽就这么思索着,在院子里呆坐了许久,直到姵儿在她声旁唤了几声,妘挽才回过神儿来,姵儿扯了扯妘挽的衣袖道,“婶婶,在这儿坐着多没意思啊,来和我们一起跳舞吧。”温墨言已经坐在树下调好了琴音,朝妘挽笑道,“太子妃,孩子们盛情难却,就请您献丑了。”阖宫上下都知道,太子妃什么也不会,让她跳舞是故意让她难堪,以报刚刚羞辱他的仇罢了,奈何妘挽不愿违了孩子们的意,便勉为其难地起身一试了。
琴音起,期初妘挽只是单纯地模仿姵儿举手投足的动作,一舞一动略显手忙脚乱,看着太子妃笨拙生涩的舞姿,温墨言努力地隐忍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妘挽不悦地白了他好几眼,最后索性将眼睛闭了起来,眼不见心不烦。闭上双眼的妘挽,心无旁骛地感受着悠扬的曲调从耳旁缓缓流过,突然间,深藏在脑中的某些记忆竟渐渐苏醒,刚刚还陌生的琴音竟变得莫名熟悉。
脑海中,一棵硕大的古楸树下,不时有紫色的花瓣飘落,一位身穿华服,头戴王冠的男子正在抚琴,他眉眼含笑,眼睛紧紧跟随着面前翩然起舞的女子,而跟着女子同舞的,还有一旁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子,那孩子的动作虽然不似女子娴熟,但舞得亦有模有样。于是,妘挽便随着记忆中看到的舞姿舞动了起来,霎时间,妘挽的动作变得轻盈而灵动,和着琴音的高亢、低沉也时快时慢,宛如一朵盛发的花朵随风摇曳。妘挽的这一舞看呆了孩子们,也看呆了温墨言,他的眼中和心中都涌起了惊涛骇浪,这是他第二次看到这样的舞步了,会跳它的人本该早已不再人世,怎会出现在炎国的幽幽深宫之中……
一舞毕,身后传来喝彩之声,竟是不知何时来的太子,凤凛没有在意跪地请安的众人,而是眼神烁烁地朝妘挽走来道,“太子妃竟还有如此翩然之姿,若不是本宫今日得巧遇见,太子妃还要打算瞒本宫到几时啊?”一边说,一边替妘挽擦拭额间的汗珠。妘挽道,“殿下,其实臣妾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跳这曲舞,只不过刚刚,臣妾似乎想起了什么,在记忆中一个头戴王冠的男子在树下抚琴,一个女子于一旁随琴声翩然而舞,而自己好像就是跟在他们身旁的那个孩子,殿下,您说他们是不是臣妾的父王和母后,臣妾失去的记忆是不是要回来?”
此言一出,凤凛刚刚的欣喜之情被一冲而散,取而代之的是表情的晦暗不明,而妘挽似乎还沉浸在找回记忆的喜悦之中,没有注意到凤凛神情的变化,她跑到俯身在地的温墨言面前道,“先生,这首琴曲可有名字,它与我记忆中听到一样,难不成先生去过东夷王宫?”听着太子妃的发问,温墨言冷汗直冒,这首曲子却出自于王宫,但却并非东夷,他微微抬起头,看向太子妃,却被其身后太子犀利骇人的目光所震慑,惊颤地说道,“微臣……微臣并不知道此琴曲的名字,也未曾去过东夷王宫,只不过…是从某本古琴谱中…学着弹罢了……”闻言,妘挽有些失望道,“原来如此,我本想着可以通过此曲,找回些过往的记忆……”温墨言将头低得更深了,凤凛赶忙岔开话题道,“太子妃也累了,随本宫回宫吧。”说完,未及妘挽同孩子们道别,凤凛便拉着妘挽离开了望夷宫。温墨言看着妘挽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是夜,凤凛突然从梦中惊醒,看了一眼旁边尚在熟睡的妘挽,微微舒了一口气,悄然起身,披了件外袍出门而去。如今已是是初夏,夜晚间已经能听见几声稀落的蛙鸣,繁星密布的天空,一轮孤月静静高悬,像极了此时凤凛的心境,他不由地想起白日里和卢医师的对话。
凤凛表情凝重道,“太子妃如今到底情况如何,你要如实说来,不得有半点隐瞒。”卢医师道,“回殿下,太子妃的失忆,微臣猜测可能是因为头部的撞击和受到强烈的刺激,致使颅内形成血块压迫经络所致,所以微臣一直在用通络活血的药在医治太子妃,今日臣为太子妃把脉,感到太子妃头部的血块正在消融,照此发展,等血块彻底消失,也许太子妃的记忆就会彻底恢复。”彻底恢复?这个词在凤凛的脑海中久久回荡。
在妘挽失忆的这一年的光景中,凤凛觉得是他这二十几年中最为幸福的时光,她虽然不记得他们之间生死相依的过往,但也同样忘记了他们之间无法化解的怨仇,如今的妘挽就像一张白纸,任由他随心描绘,如果她的记忆恢复了,就不会如现在这般任由自己摆布,他们的幸福时光就会一去不复返了。想到此,凤凛低声询问道,“若本宫……不想让太子妃恢复记忆,你可有办法?”卢医师有些惶恐道,“殿下,太子妃头内有血块……终究不是一件好事,若是不及时医治,微臣怕之后会影响地更为深远,请殿下……三思。”凤凛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你继续医治太子妃吧,太子妃的康健……比什么都重要。”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
同样无法安睡的,还要望夷宫的邱嬷嬷,她是大王子沐阳的乳母,王子夫妇不在后,便是由她照料着两个孩子。看着孩子们安然熟睡的脸庞,无声的眼泪从邱嬷嬷眼中滑落,虽然心中百般不舍,但是她却必须要那么做,她不想将来孩子们后悔,亦不想自己死后无颜面对沐阳夫妇。